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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个星期前。
黎明初升,宋嘉言退烧醒来,就发现自己趴在了陆庭颂的胸膛之上,而陆庭颂浑身滚烫,面庞疲累,嘴唇发白,因为高烧晕死了过去,宋嘉言忆起昨夜他是如何照顾自己的,于是皱眉拍他的脸,摇他的肩膀,试图将他喊醒。
然而陆庭颂都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他还有呼吸,宋嘉言都要以为他死了。
宋嘉言看了看一地残骸,空了的椰子壳,灰黑的煤炭,还有一截被陆庭颂当成抹布巾的断袖,这截断袖昨夜曾反复擦拭过他的额头,现下还带着一些潮湿,贴在了陆庭颂包扎着布条的胸口之上。
宋嘉言拿起那块被叠得方正的断袖,垂眸凝视陆庭颂的脸庞许久,内心翻涌挣扎,最后还是起身,拖着受伤的腿去海边沾湿了那块布,回来贴到了陆庭颂的额头上,坐在陆庭颂身边抱膝看着陷入昏迷的男人,目光巡视过他浑身累累伤痕,最终落到了右肩那处枪伤上,低声说:“你也算,为我死过两次了,我这个人向来宽容,不和你计较太多,你说事出有因,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究底......算了,陆庭颂,以后,我们就这样两清吧,你不要再说爱我,也不要再和我见面,好不好?”
陆庭颂眉头紧蹙,死鱼一般躺在沙滩上,没有听见宋嘉言最后的诀别与乞求。
宋嘉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渐渐变得迷茫,涣散,他感觉自己好累,有气无力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他想去死,又觉得就这样死掉很可惜,不值得,而且他想死很多次了,最终都没能死成,好像冥冥之中他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一样,老天必须让他全都经历完了才肯放他去天堂。
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获救?陆庭颂说不会让他死,可自己倒是先生命垂危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又高烧不退,有很大几率会挂掉,如果陆庭颂死了,他还能活多久?可以在礁石上写遗书吗?母亲还在精神病院里呆着,病情时好时坏,以后没人照顾怎么办?宋初衡知道他被绑架了吗?沈透会担心他吗?他还能不能看到二侄子出生?他死了之后,文清会拿走宋业德的遗产吗?为什么偏偏,偏偏是父亲杀死了文清的妈妈?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如果你继续对我说谎,该有多好?”宋嘉言思来想去,还是低头对陆庭颂说了这句话,“陆叔叔,爱比不爱更痛,你知道吗?”
你这样,叫我怎么纯粹的恨你?
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无疾而终,宋嘉言看着陆庭颂,自嘲一笑,再无言,拿起他额头上的布站起来朝海边走去,就在这时,飞机轰轰声在天际响起,宋嘉言眺目望去,见天空中飞来了几架黑色直升飞机。
直升机在海岛降落,卷起一片风沙,陆庭枭率先下来,神情严肃。
宋嘉言看见他就来气,一颗心沉下去。
陆庭枭带着人朝他大步走来:“嫂子,我哥呢?”
宋嘉言抬手一指,陆庭枭便赶紧去救陆庭颂,查看了他的伤势,命人将陆庭颂抬上直升机。
陆庭枭走到宋嘉言面前:“嫂子,走吧,乔蕲已经死了,以后不会再出现绑架这种事。”
宋嘉言:“我不会跟你们回去。”
陆庭枭:“难道你要自己留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知道大哥伤了你的心,但你不跟我们回去你能去哪?嫂子,你已经没有靠山了,以后好好跟大哥过日子不好吗?”
“陆庭枭,你跟你哥,真的很不要脸。”宋嘉言握拳,忍着怒意说,“我又不是宠物狗,以后只能依附主人生活,我宋嘉言有手有脚,要什么狗屁靠山,就算我是一条狗,要认主人,也不会认你哥这样的骗子当主人。”
陆庭枭见劝不动,索性就来粗的,直接上前扯宋嘉言的手臂,要将他架上直升机,说他宋嘉言这辈子生是他哥的人,死是他哥的鬼,要离婚也得先经过他哥的同意,想自己离开,没门。宋嘉言奋力挣扎,抵不住大骂陆庭枭,操了他祖宗十八代,以为自己最终的结局会是被这对兄弟俩囚禁起来,日日受人愚弄。然而令宋嘉言没想到的是,一架白色直升机姗姗来迟,宋初衡如救星一般出现,在他被陆庭枭生拉硬拽的‘请’上机时,打开机舱门从天而降,用扩音器叫住了他的名字。
“宋嘉言——”
宋嘉言震耳欲聋,觉得宋初衡有点装逼,却也来得及时,奋力挣开陆庭枭的禁锢,对陆庭枭说:“谁说我没有靠山了?我哥来接我了,我死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那不是你弟吗?”陆庭枭眉角抽搐,嘴角有被宋初衡打出来的青紫,沉着气抱起手臂斜了宋初衡一眼,皱眉对宋嘉言道,“嫂子,我哥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我为什么不能丢下他不管?”宋嘉言觉得可笑,冷硬地说着,“他帮着你们算计我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心慈手软,现在我一无所有,他生死未卜,也算扯平,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请他,你,还有文清,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嫂子,”提及文清,陆庭枭也是头大,对宋嘉言说,“若你真的跟我哥离婚了,宋业德杀过人的事很有可能会公之于众,届时宋氏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你休想拿这事拿捏我,”宋嘉言只犹豫一瞬,便色厉说,“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在乎什么钱财?那些只在乎利益的老狐狸,有一瞬在乎过我的死活吗?我做什么要为了成全他们而委屈自己?反正不管宋氏集团最后如何,你们都会将它收入囊中,我做什么还要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联姻?”
“既然你都说了扯平,为什么不能再给我哥一次机会?他是真的在乎你,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奋不顾身的救一个人,若乔蕲的枪口再偏一些,他可能就死了。”
宋嘉言抿唇,手握成拳,偏头道:“又不是我让他救我的。”
陆庭枭笑了,问:“你们怎么到这无人岛上的?”
指尖陷进掌心,宋嘉言不说话。
陆庭枭步步紧逼一般,盯着宋嘉言的眼睛说:“你不想跟我哥回去,就自杀跳海,他爱你,想救你,所以也跟着你跳了下去,对不对?嫂子,他为你死过一次,能不能抵消他犯下的罪过?”
进退维谷,宋嘉言心脏刺痛,无法回答陆庭枭的提问,因为他也不知道,陆庭颂的爱,陆庭颂的牺牲,值不值得他原谅这一切。
宋初衡在此时走过来,一把拽住宋嘉言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后,对陆庭枭横眉冷竖道:“爱?”
“一群害人家破人亡的混账,怎么有脸跟受害者提爱?”宋初衡一派厉色,声若磐钟,“回去告诉那姓陆的傻逼,这世上想爱宋嘉言的人多了去了,他陆庭颂又算哪根葱?要是他再敢出现在嘉言面前,看我不把他抽筋扒骨,碎尸万段。”
陆庭枭双目阴沉:“姓宋的,你又找打?”
宋初衡释放一身戾气,阴鸷道:“找打的是你。”
王不见王,陆庭枭率先出拳,宋初衡抬手迎击,两个人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打了起来,把宋嘉言吓了一跳,连忙想阻止,却完全插不进手,只得叫他们打得气喘吁吁鼻青脸肿,出够了气才停歇。
“好了,衡哥,我们走吧。”宋嘉言不欲再纠缠,皱眉把宋初衡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不要总是打架。”
宋初衡收起一身戾气,狠狠刮了陆庭枭一眼,随后搀住宋嘉言的手臂,问他:“有没有受伤?”
宋嘉言掂了掂腿,一瘸一拐和他走远:“一点点,不严重。”
宋初衡:“有什么就说,别忍着,下次出门我找十个保镖看着你,免得又被哪个不长眼的傻逼拐走。”
宋嘉言觉得夸张,却也心有余悸:“应该不会了,衡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宋初衡:“找警方调到了桥上的监控,打眼就看见你被拐到面包车上了,顺藤摸瓜找过来的。”
宋嘉言:“哦,我也不想的,原本想坐一会儿就回家的。”
宋初衡:“那你真倒霉,看个风景也能被人抓走。”
宋嘉言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刚想说你会不会安慰人,便听见陆庭枭在后面叫他。
“嫂子。”
宋嘉言停下脚步。
宋初衡回头替他说:“姓陆的,再叫这个称呼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庭枭没理会宋初衡,想着机舱里昏迷的陆庭颂,最后再替他大哥问一句:“要怎么样,你才能不与我大哥离婚?”
宋嘉言静默几秒,缓缓转身,横眉对陆庭枭道:“没有这个可能,你回去跟他说,一笔勾销,两不相见,不要再骗人了。”
话落,宋嘉言转身,头也不回的迎着猎猎冷风,蹒跚踏上了直升机。
离开澳城,宋嘉言没有回江昙,而是被宋初衡带到了文山君庭。
沈透携儿子出来迎接,天气寒冷,披着一件厚厚的米色大衣,手里护着圆滚滚的孕肚,宋嘉言近来的遭遇宋初衡都跟他说了,因为二宝月份大了,他不好折腾,宋业德的葬礼他就没跟着宋初衡一起去,只跟宋嘉言通了电话,让他节哀,没想到葬礼刚结束,宋嘉言就被绑架了,宋初衡马不停蹄到处找人,他也跟着在家里担心,好在最后宋嘉言平安回来,他便松了口气。
宋嘉言下了车,他已经在飞机上换了套干净整洁的衣服,但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在飞机上时望着舷窗发呆,回来时望着车窗发呆,对宋初衡要把他带回云城也没有什么异议,经此一役,他已经开始讨厌江昙这个地方了,讨厌那里的人和事,一切都让他感到挫败和沮丧,心里空落落的。
不过见到沈透,他还是开心的,心里也冒了酸楚,下意识走过去抱住沈透的脖颈,委屈地说:“沈透,我又被绑架了。”
沈透抬手安抚一般顺了顺他的后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坏人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我要离婚了,我遇到了骗子。”
“姓陆的不是东西,离吧,下一更好。”
“我好难过,但是我哭不出来。”
“那就别哭了,你饿不饿?我叫李婶给你准备了饭菜,吃完好好洗个澡,睡一觉难过就自己飞走了。”
宋嘉言觉得沈透像在哄孩子,被安慰后心里舒服了好多,不好意思地松开他的脖颈,改为拉住他的双手,摇了摇:“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初衡走过来揉了一把宋嘉言的头顶,道:“说什么傻话,走,进屋吃饭。”
宋航也从沈透身侧钻到宋嘉言身侧,挽住他的胳膊,小大人一般道:“大伯,你别难过,等我见到那个姓陆的,一定帮你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让他再也不敢欺负你。”
宋嘉言窝心,微笑出声,捏了捏宋航的脸蛋:“真乖,谢谢你航航,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了。”
“走吧,”沈透牵着宋嘉言进屋,温言道,“外面风大,别冻感冒了。”
宋嘉言跟着他们进屋,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在这样失意的时刻,还有宋初衡一家陪伴着他,叫他不至于冷寂孤单,他很不要脸的,把这里当做了最后的避风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到哪里去,哪里又是他可以栖身的家。
那天晚上他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他将近三天没有进食了,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就忍不住吞咽口水,情绪上头时是察觉不到饥饿的,一旦放松下来就顿时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捧着饭碗狼吞虎咽,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他忍不住落下泪来,一边吃一边流泪,不知是因为饭太好吃感动的,还是因为心里太难过。
不过大家并不介意他情绪的外放,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轮流给他夹菜,擦眼泪,也不劝他别哭,只叫他慢点吃,小心呛到,两只狗蹲在饭桌边望眼欲穿,一只猫用爪子扒着椅子脚磨指甲,电视里播放着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背景音混杂着宋嘉言的哽咽,他嘴巴鼓鼓的,含着饭菜说了谢谢,眼里热泪盈眶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担心我做傻事,不会的,我不会那样做,我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宋初衡与沈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忧虑,警方调出来的监控里,宋嘉言坐在桥栏上试图跳江,幸而有人路过,才挽回了一条生命,宋嘉言的命途似乎从十八岁之后就坎坷不堪, 心里承受能力又比别人脆弱,宋初衡十分担心他会患上抑郁,所以才将他带回文山君庭,防止他又做出什么傻事。
“当然会好,”沈透用纸巾擦了擦宋嘉言眼角的泪水,一本正经道, “上帝会保佑你,你会幸福一辈子。”
这话听着熟悉,宋嘉言破涕为笑,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手里的碗筷抹了一把嘴巴,凑过去吧唧亲了沈透的脸颊一口,亲完望着沈透心软软地说:“沈透,你咋这么好。”
沈透还没说话,宋初衡就先不满了,撂下筷子道:“宋嘉言,谁允许你亲我老婆了?”
宋嘉言恢复些许活力,哼了一声,脑袋挨上沈透的肩膀,眼睫潮湿地说:“你管我,我就亲,晚上我还想跟你老婆一起睡觉呢,沈透,我一个人害怕,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天大地大,命运多舛的宋嘉言最大,为了照顾身心受创的宋嘉言,沈透自然无条件答应:“好,我都行。”
宋初衡脸色不大好看,抗议道:“我不行,二宝也不同意,万一嘉言没个分寸,别把我孩子给踹没了。”
宋航也有点抗议:“是啊,爸爸,公平起见,我们来石头剪刀布吧,谁赢了谁晚上就跟爹地睡。”
宋嘉言没想到沈透在家里这么抢手,顿时斗志盎然:“我睡觉不踹人的,你们怎么这样啊,晚上我要找沈透说悄悄话,你们让一让我不行吗?”
宋初衡与宋航面露难色,实在不是他们不善解人意,宋初衡是一天都离不开老婆,宋航是好不容易有个契机,都不想拱手让人。
最终是沈透做了决定,宋嘉言心情不好,所以这几天家里宋嘉言做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嘉言真是太高兴了,展露胜利的笑颜,黏黏糊糊的搂着沈透的手臂,又摸了摸他的肚子,说:“放心吧二宝,你的安全由大伯来守护,在爸爸的肚子里要乖乖的哦。”
宋航纠正说:“大伯,透透是爹地哦。”
宋嘉言:“为什么?”
“因为爸爸是我。”宋初衡说。
宋嘉言感觉好神奇,又很羡慕,沈透的肚子里有一个准备出生的小宝宝,两个父亲还分配了不同的称呼,这是一个幸福且温馨的家庭,栖身在城市的万家灯火中,平凡却又有着独特的意义。
真好啊,曾几何时,宋嘉言也曾幻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家,一个可爱的宝宝,一个爱他的丈夫。可如今,这些都不会实现了,他有的,只是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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