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作者:班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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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官司


      日落城君正律师事务所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律师按下桌上的遥控器,办公室的落地窗帘合上,同时灯被打开,屋内一片亮堂。
      “和委托人见面的时候我习惯和外界隔绝开,保证委托人的隐私,这是我的工作习惯,见谅。”赵律师给柴炎倒了杯水,淡笑着解释。
      “理解。”柴炎说。
      对面的赵律师是典型的精英律师型人物,面见客户的时候西装革履,言行举止都充满了高级白领人士的专业和得体。
      赵律师,赵Par,荔阳顶级律师事务所——君正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之一,在律所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话语权。
      他已经很少亲自接案子打官司了,人过中年后便一直在做大公司的投资设计和法务风险规划,算是半转行了。
      那些难度不大或者报酬不高的案子,他都是交给手下的徒弟和下属去解决的,根本不必经过他的手。
      柴炎开门见山道:“方木让我来找您的,他说您在劳动仲裁领域经验颇深,帮过很多下岗工人追回了属于他们的权益。”
      “谈不上帮。”赵律师笑笑,岁月的褶子从他眼尾露出来,“我又不是没收取报酬,为我的委托人争取利益最大化,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他拒绝了柴炎给他戴的道德高帽。
      柴炎抿了下唇,正要说些什么,赵律师问道:“你是方木的朋友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
      柴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方木之间的关系,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外人面前肯定只能以朋友相称。
      柴炎淡淡点了下头,表示承认。
      “方木也是我曾经的一位客户。”赵律师说,“只不过他和其他需要打官司的委托人不一样,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
      柴炎微微动了动睫。
      赵律师回想往事,说:“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他才十二三岁,很小的一个男孩子,虽然个子上已经出落得有大半个大人高,但那张局促不安的脸蛋还是出卖了他的年纪。”
      “我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联系到的我,总之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直接把一箱子的人民币放在我面前,说这是给我的见面时薪和律师委托费,我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四五十万吧。”
      赵律师说:“做律师这行,每个小时都很值钱,我也不例外,这孩子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确实很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很俗气,但没办法,赵律师也正是因此才对方木当年的案子额外上心。
      然而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方木放弃了他的原告身份,选择和被告握手言和。
      但赵律师能理解方木。
      柴炎:“他当年的诉求是什么?”
      赵律师回忆了一下,说:“他想把一伙人告上法庭,其中包括他队友的粉丝和他的经纪公司。”
      “当然,他本人年纪太小,不具备承担民事行为责任的能力,这场案子是由他家人代理原告一职的,我还记得他爸爸是个下肢瘫痪的残疾人,出席庭审的时候,全程都低着头不发一言。”
      柴炎:“他们是因为什么对簿公堂?”
      “一个演唱会上的男场工中毒案,挺恶劣的一个刑事案件。”赵律师说,“当年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都上纸媒头条了。”
      原来是致使洪叔失声的矿泉水下毒案。
      那场官司没能顺利打成,甚至被半路截胡,在柴炎意料之中。
      那时的方木势单力薄,什么都没有,连自保都无力,遑论为洪叔、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可方木毕竟不是柴炎,柴炎也终究不是方木。
      方木不敢反抗资本强权,不代表柴炎不敢。
      一小时后,赵律师和柴炎完成了初步的交谈和案子交接。
      赵律师转了转手中钢笔,思前想后了一会儿,他说:“你确定你要走诉讼吗?”
      没等柴炎回答,赵律师便道:“我理解你为母心切的心情,但其实作为律师,我更希望我的客户能最大限度地争取到他的利益,打官司是一件很漫长,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的事,你还是一个马上就要高考的学生,这恐怕对你来说很艰难。”
      “就我的经验来看,你是存在败诉的可能的,也不是说败诉吧,就是可能会达不到你理想中想要的结果,无论从风险性还是性价比上看,其实都远不如走调解的路子。”
      柴炎说:“可我不想调解,我只想把他们送进大牢。”
      他知道法律从来不能解决所有的社会问题,但至少他得试一试。
      哪怕结局是鱼死网破,柴炎也接受。
      赵律师却好似没听到似的,合上笔记本,继续给柴炎讲解调解的好处:“如果走调解,我有把握能让他们吐出不下于七位数的赔偿金额,但如果你一定要他们坐牢,让他们担上刑事责任,那他们所要承担的民事赔偿很可能只有六位数了。”
      “为什么?”柴炎说,“不是说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互不冲突吗?”
      赵律师轻叹:“那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法庭上刀光剑影,情况变化莫测,你可以找到一个好律师替你发起原告,那他们也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律师为他们打辩护,而且他们能出钱更多,能下的本更重,这是一定的。”
      赵律师给他提前打预防针:“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一定能替你打赢官司,我干这行二十多年,胜诉败诉都是常事,我输了最多在我的履历上多增加一笔败诉案件,对我的口碑影响不大,但你要是输了,想要再提起二诉可就难上加难了。”
      “你想要让他们出大血,但你母亲的案子本身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粉刷厂是罪魁祸首,因为整个工厂里只有你母亲一人患病,其他工人都好好的,对方律师大可以抓着这点无限放大,到那时,你该怎么应对呢?”
      柴炎漠然道:“我是你的委托人,怎么应对不是你这个被委托方该考虑的问题吗?”
      “哈。”赵律师笑起来,“你还挺聪明,权责主体明确得很清晰,我说了这么多都没让你脑子犯迷糊。”
      柴炎失去了耐心:“所以您到底接不接我母亲的案子,如果不接,那我就先告辞。”
      “接肯定是接的,我也好久没碰到这么有挑战性的案件了。”
      赵律师手速极快地撰写了一份律师聘请合同,打印出来后递给柴炎,“先在上面签字按手印吧,我们的委托代理关系正式生成。”
      柴炎签完字后,赵律师说,“先说好,你目前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法庭上只能由你的亲属或者社区服务机关的人员代为出庭,你是没有直接参与诉讼的权利的。”
      “我知道。”柴炎说,“我去找过老城区的区委会机构了,他们同意为我安排一个工作人员做出庭代理人。”
      “那就好。”
      顿了顿,赵律师似是想再确定一番似的,问:“你……真的确定好要放弃走调解的路子了吗?”
      “经商的都很注重名声,没有任何一个开公司、开工厂的希望自己沾上被告这种名头,如果不撕破脸皮到最后一步,我们其实有很多筹码和方法,让他们破财消灾,双方都能拿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柴炎:“我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我不接受调解。”
      赵律师唏嘘了一口气,说:“还别说,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少年人。”
      “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残酷面,也就永远对这个世界有着无限的勇气和底气。”
      赵律师说:“你确实是个很刚烈的孩子,感情上我很看好你,但理性上我希望你要明白但凡打官司,胜负都有可能发生,到时候输赢分晓,盈亏自负,按照合同上的约定,我也不会把律师委托费退还给你。”
      柴炎没什么情绪波动,冷静到近乎平静,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赵律师稍微有点尴尬,喝了口咖啡,说:“其实无论是走调解还是走诉讼都是没问题的,这只是两种不同的解决案件的方式而已,但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我肯定就会尽我的努力替你争取到权益最大化。”
      “祝我们合作顺利。”赵律师说。
      从君正律所出来后,柴炎没有像往常一样赶回医院照料母亲。
      他先回了趟老城区,回到了那幢老旧的居民楼——黎芸一直租住的地方。
      到家后,柴炎从床底下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扳手。
      扳手很重,铁合金锻造的,比砖头还重,完全可以当成一把实用的铁锤用。
      柴炎举起扳手,一锤砸上黎芸的木质床头柜。
      床头柜蹦出裂隙,柴炎又重重砸了几下,最终将它四分五裂,瓜裂成一堆废墟倾倒在地板上。
      柴炎也不在乎自己的手被这些尖刺的碎木片划伤,蹲下身在这堆废墟里翻找。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从中捞出了几罐药片,还有几盒子没吃完的口服药剂。
      ——头痛片,止咳剂,还有一堆药学名字又长又复杂的西药。
      都不用刻意去猜,柴炎就知道黎芸一定是没法再靠这些路边药店里买的廉价西药克制病情了,才把希望寄托在煎中药上。
      以为这样便能缓解一下她身体上的疼痛。
      老城区的工人工资普遍低,底薪只有两千多,想要多挣点只能拼命挣二十块钱一个小时的加班费。
      黎芸不仅穷,还工作劳累,长期吃不好过不好,身上腰酸背痛哪哪都是毛病,长此以往不出问题才怪。
      只是连黎芸也没想到,她会有一天,彻底倒地不起。
      柴炎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也可能是半天。等到太阳快要落山,黄昏的边际线从天边浮现出来的时候,他才极其缓慢又艰难地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同一时刻,方木的电话打了过来。
      方木急切道:“喂?柴炎,你现在在哪儿,赵律师跟我说你很早就走了,你跑哪儿去了?”
      时间静默了一会儿,柴炎才略有些迟钝地说:“我在家。”
      “什么?”方木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柴炎口中的家是指的黎芸在老城区的那个小破单间,方木说,“那行,你在你家待着别乱跑,我一会儿打车过来接你。”
      听见这话,柴炎眉心蹙了蹙,说:“行了,你真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是吧,我还不至于回趟家都要走丢。”
      “我一会儿来医院。”柴炎说。
      方木:“那你什么时候来,我把晚饭给你买好。”
      柴炎:“一个小时之后吧,我在外头随便吃点,你不用准备什么晚饭。”
      方木能帮他照顾母亲,柴炎已经很感谢,不想再去给他添额外的琐碎麻烦。
      方木那边正要接腔,柴炎已经利落地按下红色挂听键:“我还有事,挂了。”
      柴炎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把家里再也用不上的锅碗瓢盆和家具用品都打包丢掉。
      他打算去房东那儿退租。
      这间他们住了十几年的老房间,想来以后是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柴炎拎上钥匙,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返回房间在他妈的床垫下翻找起来。
      他记得黎芸以前是有一枚戒指的,很细的一枚银戒指,是她以前和柴炎父亲在一起时的定情礼物。
      柴炎试试还能不能找得到。
      找不到算了,找得到的话,他就暂时先替黎芸保管起来,总不能弄丢了。
      柴炎果然在床垫的最角落找到了他妈藏的戒指——用泛黄的纸皮信封包着,仔细摸能摸到里头硬质的环形戒指凸痕。
      他把信封打开,却没想到从里面不仅倒出了一枚戒指,还倒出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文件纸。
      柴炎把文件纸打开,“关于未成年嫌犯及其家属的传唤通知书”一行字扑面而来,以及纸张最下方醒目的公安红章。
      柴炎大致扫了一遍。
      里头的内容全部看完后,他沉顿了几秒,几秒后,他面无表情地把文件纸撕碎,丢进了黑色垃圾袋里。
      伴随着一起被丢掉的,还有两年前无人愿意提起的沉重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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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打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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