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成瘾

　　我耳朵嗡嗡作响，要是来多情那拳头砸在脸上，我恐怕真的要进医院抢救了。他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会做出挣脱不开的样子来，让我想要把他抱得更紧。

　　他很容易被我抱住，几个月前我刚开始抱着他的时候会有古怪的感觉，因为他抱起来是硬邦邦的，没有一处不坚固。人们总是喜欢怀抱软绵绵的东西，比如毛绒玩具，比如小猫小狗，不会有人喜欢怀抱像来多情这样浑身盔甲的生物。

　　如果我不去抱他，应该不会有别的人愿意抱他吧。

　　“Lucas你没事吧？”Ferry着急忙慌地把我扶起来，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来多情踹在我胸口的那一脚太重，我感觉到胸闷、呼吸不畅。咳嗽几声后，背部某处刺啦刺啦一阵阵发痛，难不成我被踹破了肺泡，有了气胸？他对我不仅造成了身体的损害，还刺穿我的心灵，让我难以承受。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是你做的吗？”

　　我呆呆地看着牧声走过来，对我发问。

　　他捡起了被来多情砸在我脸上后掉在地上的那个皱巴巴的药盒，仔仔细细看上面的文字。牧声已经四年级，虽然是中医学专业，但也学了内科学，完全知道格列美脲是什么药。

　　他神色越发冰冷，抬头剐了我一记眼刀。

　　旁边的Andy很懵，他既不知道来多情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发飙，也不知道牧声为什么会突然冷脸。Andy把来多情扔在地上的运动外套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说：“不是……小来看着那么乖，他怎么突然打人啊……”

　　是的，来多情很乖，他从来不乱打人，除了我。

　　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人发脾气，除了我。

　　他甚至没有对人说过重话，除了我。

　　是我的错，我竟然保留证据，我竟然没有把证据销毁，我竟然大意到把药盒放在外套的兜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来多情会把我的外套找出来穿！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车钥匙，但他特意把我的外套找出来穿。他嘴上说着不喜欢我，却总是穿我穿过的衣服，用我用过的东西，他甚至会在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嗅我的味道，问我用的是哪种古龙香水。

　　他心里有我，他不想离开我，但我把事情搞砸了。

　　啪！

　　牧声走到我面前来，一巴掌扇在我左脸上。我还没回过神，他第二个巴掌扇在我右脸上。

　　两边脸都火辣辣痛。

　　艹，这世界上除了来多情还没人打过我，牧声竟然敢打我！

　　我当然是条件反射就要还手，但牧声的第三个巴掌又过来了，我伸手格挡，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抗，便稀里糊涂被他擒拿按倒，双手双脚动弹不得。

　　艹，他们学太极的出手怎么都这么重！

　　如果是来多情，可能出手会更重。我想到之前被他殴打的经历，不禁心里难受。我对他那么好，他却真的很舍得打我，他的心太狠了。

　　“是你做的吗？”牧声冷着声地又问了我一次。

　　Andy这会儿反应过来，立即要上去拉他，却被牧声推开。

　　我还愣着神，眼看着牧声又抬起手要扇我。我当然是承认了，并且还理直气壮：“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牧声顿了两秒，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我的脸很痛，但我的心更痛。艹，我绝对跟牧声势不两立！我要报警，我要把他告上法庭，他这是故意伤害，是犯罪！

　　“不要再出现在来多情面前。”牧声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警告我，“在他杀了你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牧声穿着来时的便装，走的很快，显然是去追来多情。我怎么可能让他跟来多情单独见面，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消除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任何机会。

　　我立即也想要跟过去，却被Andy 和Ferry拉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Andy疑惑不解。

　　周围的人都不敢吱声，但显然有看热闹的人在拍照。Ferry皱着眉头，说：“Maria马上就要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在人家大好的日子捣什么乱？”

　　说着，便真有人过来通知说新娘到了，让节目准备起来。

　　本来我作为明天的伴郎，是要一起闹闹气氛的。但现在我哪里有心思搞这些，我心里全是来多情离开前看我的眼神。他真的想要杀了我，但他又不会杀了我。

　　他恨我，他怨我，他憎恶我，他却又拿我没有办法。

　　以前我喜欢他对我汹涌的感情，我会觉得是他在意我，但现在我心里砰砰直跳，不希望他对我的感情汹涌到这种地步。

　　这难道是害怕吗？我可能在害怕，我害怕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放任我对他做任何事情。

　　我撇开Ferry和Andy，回休息室换了身休闲装，把来多情的衣服也给拿上，顾不得为首富之女Maria庆祝最后一个单身日。我冲出了派对现场，想要在茫茫黑夜中找回来多情。

　　我必须要找回来多情，没有了我，他该怎么活？

　　因为这个派对，周围聚集了不少人，还有很多媒体在外面蹲守，相对来说不好打车。我往外走了两三公里，没有见到来多情或牧声的影子。

　　我给来多情打电话发信息，发现他把我拉黑了。

　　没关系，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早在他手机里安装了定位软件。之前我没怎么用过这个功能，看来有备无患是对的，现在正好能用上。

　　我追踪他的位置，发现他就在不远处。我放下手机往他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夜晚的大海。

　　*

　　我是从八岁开始学游泳的，那时候我爸妈还没有离婚，但妈妈直接把我带到了国外。我还不太会说英语，又换了新环境，没有任何朋友。

　　但我不需要朋友，我也不喜欢说话，我很喜欢这里。

　　在国内的时候，爸妈天天吵架，我妈总是对我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我牺牲了我的人生，你就不能好好做到吗？”

　　我并不知道我要做到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爸则会继续跟她吵，说：“你跟我离婚？我才是早就该跟你离婚，要不是你教不好孩子，他又怎么会患上感觉统合失调？你出去问问，谁家孩子会比他成绩还要差？我顾家的儿子，不说做成伟人，也该是做顶尖人才的料！”

　　感觉统合失调，我知道这几个字，是之前妈妈带我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在我病历本上写下来的诊断。我问过小舅这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说意思是注意力不容易集中。他又说，我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这种病，他小时候也有，没什么大不了。

　　但我爸妈却在我得这个病之后，吵得更凶了。

　　幸好我妈带着我离家出走来了摩奥里，我再也不用听他们吵架。

　　我喜欢摩奥里的大海，我喜欢趴在冲浪板上随着浪花摇来摇去，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听从远处偶尔传来的海鸟叫声。

　　八岁那年的春季学期一过，小舅来度暑假，他已经是中学生，可以开车，也可以开游艇，带我去海边教我冲浪。

　　学冲浪要从学游泳开始，我学得很快，几天的时候就能够不用泳圈。小舅和他的朋友们在水里打闹，我趴在冲浪板上滑啊滑、滑啊滑，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被冲到了另一处岩石很多的区域。月亮和星星很亮，照在我身上凉凉的。

　　我不喜欢凉凉的感觉，于是我爬上了岸。

　　岩石下的阴影里有一对男女光溜溜地纠缠在一起，他们发现有个影子出现，被吓得立即分开，嘴里开始咒骂起来。

　　那个男人抓住我的脚踝，怒气冲冲似乎想要打我。

　　“Lucas！”

　　幸好我妈妈来了，她冲过来把那两个人推开，抱住我开始痛哭流涕。小舅站在她后面，眼睛也红红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虽然她不喜欢我，她嫌弃我拖累她，她觉得我是耽误她和爸爸离婚的罪魁祸首，但她比任何人都需要我。

　　“Lucas！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妈妈真的活不下去了！”她抱着我，哭得要多惨有多惨。

　　我是她的一切。没有我，她活不了。

　　*

　　我跟随GPS定位找到了来多情的手机，他的手机被放在沙滩上，和他的裤子和拖鞋一起——裤子是泳裤，双拖鞋是他在休息室里换装的时候我给他的。

　　当地人在泳池玩都是赤脚，但我知道来多情不喜欢光着脚，所以我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双凉拖鞋。就在刚刚，他用穿着这双凉拖鞋的脚踹我的胸口。

　　我手里提着的他的衣服和鞋子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大脑里闪现过许多画面。

　　夜晚的海浪一阵阵地拍到沙滩上，然后又一阵阵地退回去，就像是来多情对待我，来了又走，挽留不住。

　　他去年学游泳学得很吃力，虽然最后考试成绩不错，但后来他再也没有游过。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游泳，他更喜欢太极。

　　他为什么要把手机、拖鞋和泳裤留在岸边，他人呢？

　　“来多情！”我大喊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八岁那年的夏天，不知道Lily是不是也像我喊来多情这样喊着我的名字？

　　“来多情！”我往前走，四周张望，想要找到可能是来多情的身影。

　　冰冷的海浪没过我的脚，把我的限量版球鞋打湿透了。海风太涩，吹得我落出了眼泪。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他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呐喊道：“来多情！”

　　远处月光照着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动。

　　我立即打电话报警：“有人落水，地点在……”

　　然后我脱掉了鞋子和衣服，跳进了大海里，往远处游去。

　　八岁那年，我知道Lily需要我，没有我她活不下去；二十岁这年，我以为来多情需要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是我需要来多情。

　　是我威胁他，是我逼迫他，是我纠缠他。

　　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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