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建筑轰然倒下，木金土石俱化作齑粉，被血液冲荡着流去，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海崖晃动不停，宅邸曾在的位置不断沉降，花信低下头，看着趴在她脚面上颤抖着的一只虫子。
　　肉桂色的足肢抵在她鞋面上，透明而柔腻的后翅沾上了粘稠的鲜血，与身体黏在一处，它的头颅沉重，向着前足垂下。

　　花信把它踢到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虫首上鲜明的五官，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整张脸皱起来，咧开嘴露出因为细小而显得过分密致的牙齿——它的舌头倒不像人，触手一样缠在花信的裤脚，带走了一段裤管，花信本人却毫发无伤。
　　虫子动了动头，很疑惑的样子。

　　花信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和裤脚一同消失的袜子边，她很喜欢的绣花图案只剩下了残缺的线头，她于是抬了抬脚，把虫子碾死了。
　　它的同类被死亡的气息引诱，甚至忘记了在这血泽中逃亡，窸窸窣窣地接近，舔净了地面的碎末。

　　“你简直变态。”花信后退一步，对着宁知晚抱怨，“居然能容许这些恶心的空虱在自己的房子里呆着。”

　　宁知晚看她一眼：“首先，我不会像你一样招惹这些小东西；其次，如果你能把「游廊」和「现世」的间隙都堵上的话，我才愿意接受你的无端指责。”

　　“你们感情可真好，这种时刻还能分心打闹。”一个男人靠近，一边说话，还一边逗弄着自己肩膀上停着的一只空虱，这种虫子的嘴部动作会带动脸的变形，他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笑点，嘴巴随着虫子扭曲的表情而咧得很开。

　　“真高兴你在巢城议会扮演污染干预与处置部部长的这几年没把你变成一个普通人类，方衡。”花信走到另一边，“但麻烦遵从一下基本的礼仪。”

　　方衡让虫子攀在自己的指头上，“说是扮演，真让人伤心。我很认真工作的——只是要想办法让那些蠢货们更加得体地应对污染而已。”

　　“何必那么严苛，”容曼文走过来，“不乖的孩子们不也在这里了吗？”

　　他们笑起来，把视线投向地面，鲜血冲开的洞口渐渐积成了一汪深湖，翻腾起微弱的气泡。

　　宁知晚没有笑，她垂首看着那血泽，在很久之前曾经秉持过的道德观微妙地刺痛了她，但她还是平复了心绪，复又将眼前的鲜血视作一种必要的牺牲。

　　“我们都是为了一种更为接近真理的生命形式而来到这里的。”巢城气象监测研究所的项雁靠近，她很老了，但不愿意染发，此刻被血液淋湿，猩红下偶尔闪出的银白显现出一种凛冽的锋锐。
　　她看进血湖之中，庄严肃穆，“死得其所……如果有一天这成为我的命运，我也欣然赴之。”

　　宁知晚扯扯嘴角，她不认为死掉的人会很“欣然”，身边的这些家伙也没有在追求什么真理，他们只是运气绝佳，得以利用自己的天赋去追求更为漫长的生命。

　　他们共有的品质，只是“贪婪”而已。
　　包括自己，或许，也包括「主教」。

　　欲望是驱动一切的力量。

　　血液中的气泡翻腾得愈加剧烈，渐渐在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不知被什么抽走，留下一个深邃的巨大坑洞。
　　宁宅存在过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了。

　　宁知晚抬手将垂在额头上的头发梳至脑后，率先迈步进入那坑洞之中：“去拿钥匙吧。”

　　空气中飘散着腥气，花信舔过唇角，紧随其后地跃进其中。
　　崖下海面平静，映照出一枚苍白了许多的月亮。

　　“颜色淡了。”宁渊望着窗外，低声道。

　　“什么？”殷怜寿不敢挪开视线，道路上还是有很多障碍，她可不想出事故。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这次污染很奇怪？”她问。

　　“月亮的颜色，不是深红色的了。刚才那道红绸似的东西也不见了。”宁渊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转身坐好，“哪里奇怪？”

　　“以前的污染者，怎么说呢？”殷怜寿皱眉，“他们会四处游荡，污染随之扩大范围，像灾异型污染，就会变成一群怪物在街道上彼此吃来吃去的那种状态……对吧？”
　　“巢城官方的管控几乎已经完全失能了，”她疑问道，“为什么污染者却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不知道。”宁渊疲惫地闭上眼，“人类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些事情？”

　　没人知道。殷怜寿觑一眼宁渊的表情，默默闭紧了嘴巴。
　　她没有那么忧心，甚至，外界的情况紧迫恐怖到了一定程度，她反而变得淡定轻松，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如果不能活着将亲友们铭记，和她们团聚也没什么不好！她如是想着，宁渊远比她更为担心宁知晚。
　　——如果在那座宅邸里的人，真的是妈妈，她也会无比焦躁的吧。
　　叹口气，殷怜寿小心翼翼地绕过地面上那些汽车碎片，她甚至看到一枚蹦出的螺栓立在地面，开太快还是会有爆胎的风险，她谨慎地提了速度，尽可能快地赶往宁宅。

　　“……”面对着地面的巨大坑洞，殷怜寿默默无语。
　　宁渊的身体晃了一下，趴在洞口，死死地盯着下面。

　　一片黑沉的雾气萦绕在洞口，一眼望进去，连视线也被吞没。
　　殷怜寿打开方才在酒吧取来的手电筒，光束滞在三尺不到的距离上，像个可怜的荧光棒。

　　“什么都看不见啊……”她蹲在宁渊身边，“怎么办？”

　　宁渊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
　　“……我无法把自己的命运完全转移给你，或许并不因为妈妈有多么强势，而是我自己狠不下心。”她喃喃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吧，”殷怜寿揉着脖子，“事已至此，节哀。”
　　她不觉得建筑塌进了这么深的地方之后，里面的人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宁渊却并没有表现出哀伤，她微微笑了一下，转身沿着边沿滑进那个大洞里。

　　殷怜寿目瞪口呆。
　　“喂！”她也趴在坑洞边沿，大喊，“没事吧？”

　　四野悄静，无人应答。
　　她咬咬牙，回到车上留了信息，又在智能组上设置了联网后对全部联络人发送——要看到的人在污染结束后去救那个躲藏在酒吧里的小孩。
　　她摘掉了智能组，重新站在了那个诡异的坑洞边缘，视死如归地滑了进去。

　　宁渊侧了下身，免于被砸到，出于表达感激的基本礼仪，她伸手捞了一下殷怜寿。

　　“谢谢。”殷怜寿站稳，嘟囔道，“还以为尾巴骨要遭殃了。”
　　“——这是什么地方？”

　　并不是她以为的建筑坍塌后的废墟，而是宽阔寂静的通道，血迹停留在石头的缝隙里，闪着猩红的光。
　　抬起头，她们进入的洞口像是天空一样高——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她们进来的入口，它被黑雾笼罩着，根本看不清楚。

　　看向身后方才滑下来的长长坡道，殷怜寿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后腰。

　　宁渊因为担心宁知晚无人救援而不计后果地进入了坑洞，此刻望着眼前的奇异所在，面上再度覆上了霜意。

　　她举步向更深处走去。

　　“我觉得我们找个看起来更安全的方向逃跑比较好。”殷怜寿跟上她，“比如这个坡，看上去还挺缓的，直接走回去好了。”

　　“一直以来，家里发生的事都是发源于何处，我必须要弄明白。”

　　殷怜寿手里的手电筒总算发挥出一点作用，能把各种岔路的入口照得分明，宁渊挑着最深最暗的通道往里走，让她叫苦不迭。

　　很长一段时间里，殷怜寿只能听到自己二人的脚步声，所以另一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而且，那声音让她十分熟悉。

　　“有虫子……”她低声道，移动手电筒的光线，却一时没能捕捉到来者的踪影。

　　她转过身，宁渊猛地给了她一掌，把她推远。

　　“做什么？”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地上的小东西，更是直接后退了一步，“见鬼！”

　　长着人头的虫子仿佛在打量她，因震动而鸣响的两翼缓缓收在腹间，它体型太大，威胁度不高，惊悚感却加倍了。

　　“要杀了它吗？”殷怜寿紧张道，“还是躲着走？”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宁渊无力道。

　　宁渊一开口，虫子又看向她，而后迟疑地飞了起来。

　　殷怜寿紧张地拉开距离，虫子却飞到了前面，紧盯着宁渊。
　　像是在带路。

　　这很可疑的吧！殷怜寿觉得跟上去是个很不明智的决定，宁渊却完全被追寻真相的目标驱使，毫不犹豫地跟在虫子之后。

　　在迷宫似的隧道里绕来绕去，竟然真的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这里有光。
　　还有很熟悉的一群人。

　　虫子到了光亮处，飞进了墙壁上的空隙，不见踪影。

　　“你们在做什么？”宁渊环顾四周，茫然地问。

　　宁知晚没有说话。

　　一阵大笑传来，那份喜悦无比癫狂。
　　“多么乖巧的孩子们啊。”油脂灯台晃出的光芒飘忽暗淡，花信缓缓走出，“我都还没有去迎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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