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二人沿着居民门口挂着的灯笼，慢慢的在北堡里逛着。眼前大雪纷飞，有些迷人的眼睛。
　　在万籁俱静雪夜中，公子烜突然开口：“阿鸢，过来。与我并肩走路。”
　　亦鸢应声走到公子身边，和他一起在大雪铺就的雪毯上向前走着。
　　在大雪纷飞夜晚中，公子轻轻说道：“这些年我与李家交情颇深，经漳感念这些年的知遇之恩，待我如同亲兄弟一般。”
　　亦鸢附和道：“李堡主是知恩图报的正派人。”
　　公子烜微微一笑：“是呀，李家都是厚道的人，他们一家老小待我也十分亲厚。”
　　亦鸢想了想，不知道公子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又附和道：“李堡主心思敞亮为人豪爽，确实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这些年李家人也确实厚道，虽从寒门扶摇直上，但并无一分半点暴发户的架子，在庙堂之上还辅助了公子很多。公子若是能与李家联姻也是不错的。”
　　亦鸢此时是心无杂念的陪公子遛弯，一颗心摆的十分的端正，回答起问题来也是从政务着眼，显得正气十足。
　　公子烜哑然半响，无奈笑道：“怎么扯到联姻上了。”
　　两人均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公子烜开口：“方才宴会散后经漳私底下同我说……”话还没说完，他发现亦鸢立住不动了，且神色严肃。
　　公子烜立刻反应过来，亦鸢能有这样的表情只能说明周围有异动。于是他噤声敛息，仔细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亦鸢伸出食指，指了指前方的雪地。
　　雪地的前方凭空出现了两排脚印。这脚印不是从某户的门口延伸出来的，也不是从哪个路口走过来的，就是洁白平整的雪地上，凭空出现的脚印。而且从脚印判断出这两人是并排行走的。
　　公子烜仔细分辨了一阵，发现这两排脚印正是自己和亦鸢的。因为下午赴宴前为了防止靴子踩在雪地上会打滑，专门在靴底做了防滑处理。这其中一串脚印印在地上的纹路同自己做过处理的靴子底一模一样。
　　可是，方才两人分明走的是直线，并未拐弯。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落下，这不停落下的雪幕晃得人眼花，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奇怪，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冒气，恶毒又嚣张的攫住两个孤零零的伫立在雪地里的人。
　　在这种危险的时刻，亦鸢的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了，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审视了周围的一圈。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轻声对公子烜说道：“公子呆在这里不要乱走，属下上房顶看看。”
　　说罢，助跑两步施展轻功，手脚并用几下窜上了屋顶。
　　待她在屋顶站稳直起腰后，眼前的一幕让她惊讶不已。
　　世界以她脚下的房屋为中心，无限的向远处延伸。原本的城墙、东堡、西堡、南堡都不见了。只剩下脚下的房屋和道路在不停的重复，直至世界的尽头。
　　如此诡异的情景，在寻常人看来就是中邪了，若是雨芙看见了，会惊恐的说这就是她昨晚遇到的“鬼打墙”。
　　此时此刻，亦鸢的脑中浮现出两个字“幻术”。
　　亦鸢从不信鬼神之说，师父也经常教导她没亲眼验证过的事不可言其真，所以对于雨芙今早所说的鬼打墙，她坚信是雨芙不认路把自己走迷了，毕竟自己在城墙上看着她在北堡的小路上绕来绕去。
　　现在看来，雨芙应该是不小心闯进了幻术迷阵。这个幻术迷阵就在北堡这片区域里，说不定她和公子也踏进了同样的幻术里。
　　幻术迷阵……明白情况就好办多了。亦鸢成竹在胸，轻盈跃下房顶平稳落地。
　　站在不远处的公子见状，几步赶了过来，伸出手似是要扶她起来。
　　以亦鸢的本事自然是不用人扶的，她有点不自然的避了过去，低头轻声说道：“不用。”
　　她可不想让自己再产生什么不正当的情绪或奇怪的想法，最好的做法就是把靖华君当做自己的上峰，公事公办，什么超脱于公事之外的举动、言行，都不要有。
　　今晚的公子却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执着，在她避闪开后仍旧锲而不舍的将手伸了过来要扶她。亦鸢心中暗道奇怪，就在公子烜的手要握住她小臂的一瞬间，亦鸢看着公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心中蓦然略过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是数次对战经验中淬炼出来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可是这次“公子烜”没再给她躲闪的机会，他的手迅速的钳捏住亦鸢的小臂。
　　耳边响起了含混不清的声音，一股冰冷的感觉迅速窜入亦鸢体内，先是右臂失去知觉，紧接腿下一软跪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房子和小路拧出不可思议的漩涡状，这不停转动的漩涡让亦鸢跟着一起晕眩。额上的冷汗落下，虽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术，但全身脱力无法挣脱施术者的手，功夫再厉害也无计可施。
　　就在情况焦灼的时候，亦鸢的右臂上一股热力涌出，好似有什么东西苏醒了。接着右臂被擒住的地方猛地的闪起一片交错的金色闪电，“啪”的一声，金黄色的电路狠狠打在那只手上，力度之强让“公子”闷哼一声立即松手。
　　恢复知觉的右臂牢牢握住身侧的刀柄猛然拔出，在黑夜中破空斩出一片雪亮的光幕。又是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呼，刀尖上沾染的鲜血汇聚在一起，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出一个深红的点。
　　眼前“公子烜”原地晃了两下，面露愤恨和不甘，接着整个人如雪水一般在眼前迅速淡化消散，直至看不见。
　　不会凭空消失，不可能凭空消失，是他再次用幻术遮住了自己。右臂上带来的力量迅速蔓延至全身，消解了幻术带来的脱力和晕眩，亦鸢以刀支撑站了起来。
　　“沉心，静气，调动所有的感官去感知环境。”师父曾经的教导仿佛就在耳畔。
　　亦鸢沉住气，缓缓的审视周围。再精妙的幻术都是有破绽的，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场景重建，因为施术者是人，只要是人便超不过“人”的范畴。况且这个人的幻术造诣也没到很高的水平，毕竟亦鸢只一眼就察觉到他幻化的公子皮相有问题。
　　果然在左前方的场景中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白色小点，这些小点像孩子在大人新糊好的窗纸上用针戳出来的一些小洞，都聚集一片区域内。亦鸢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些白点。
　　然后这些及其细微的小白点动了起来，缓慢的向东北方移过去。
　　当亦鸢施展轻功跃上房顶时，就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屋顶。公子烜向后退了几步，搜索目之所及的所有的屋顶，仍然没看见人，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在原地站了一阵，直至看见东北的丁字路口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就走过去，查看情况。
　　突然后背一阵锐响，然后是金铁交击的声音。猛然转身看见两个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亦鸢手中的刀架住了刺客挥来的利刃。这个刺客是个体格较为清瘦的人，穿着黑色的夜行服并用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睛。紧接着亦鸢迅速抬脚往刺客空档的腹部使劲一踹，一声闷哼，刺客向后摔去。
　　那刺客顾不上痛，借力在雪地上就地一个打滚迅速地站起来，踉跄几步后终于站稳，只是左手还在不住颤抖。他的左手已经整个被血染成了红色，方才亦鸢那突发的一刀虽未砍断他的左手，却也让左手重伤失去了持续施术的能力，所以他才会着急在幻术失效前对靖华君发动攻击。
　　施术者两次受到重创，幻术迷阵开始渐渐崩溃，眼前无限重复、延伸的景色开始一点一点消散，渐渐露出了北山堡本来的样子。
　　刺客死死的盯着亦鸢，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如何能识破我的幻术？”
　　这样沙哑的声音也是经过幻术修整，并非刺客原本的声音。
　　亦鸢轻笑一声，露出嘲讽的神色：“才修炼到这种水平，就敢出来丢人现眼。”
　　“你！”黑衣刺客怒视着亦鸢，眼中怒火燃烧。
　　“形、声、闻、触、情，”随着亦鸢将这几个字依次念出，黑衣刺客的眼中的惊骇更深，“你不过是修成了‘形、声’二感而已，而且你所营造的这二感中也是漏洞百出，你居然还问我如何识破，真是好笑。”
　　黑衣刺客嘶哑着声音道：“没想到今日撞见懂行的，是我失算了。你也别得意太早，只要你们还往北边去，雪域修行者中自有能人能将你们收拾了，靖华君的项上人头可是很值钱的。”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任务没完成还打草惊蛇，你的主子会怎么罚你？”亦鸢握着刀向他走去，“况且左手被我所伤，只怕你短期内都施不了术，若是不小心废了，此生就与修行无缘了。”
　　亦鸢步步紧逼，黑衣刺客步步后退。最后黑衣刺客咬牙跃上屋顶，遁逃于夜色之中。
　　亦鸢松了口气。不是她不想追，而是刚才黑衣刺客冒充公子时将咒术打进了她体内，其影响还未消散干净，直接去追击并无胜算。
　　亦鸢将刀收回刀鞘中，站在原地的身形晃了晃，被公子烜一把从身后扶住：“怎么了？”
　　亦鸢便将刚才与黑衣刺客的交锋说了一遍。
　　此时公子烜看着亦鸢的眼神很复杂，亦鸢看不懂摸不清，但公子烜没看太久，便将亦鸢搀扶着往东堡的住所走去。
　　亦鸢感觉很是尴尬，一路上都在试图挣脱出公子的手臂，其实她只是被咒术的余波影响有点脱力而已，并没虚弱到要人扶的地步。几番挣脱未果后，亦鸢不得不开口。
　　“公子……”
　　公子烜没接话。
　　“我能走，不用扶的……”
　　公子烜依然没有接话。
　　“咱们两个男人这样搂着走不太好，会被人说断袖……。”
　　亦鸢只能使出自认为的杀手锏，封家的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尤其是公子这样的美名在外的君子，亦鸢觉得他会更注重自己的名声和美誉。
　　没想到公子烜忍俊不禁低声笑了，手上依旧未松，继续揽着亦鸢。
　　听着公子的低笑，亦鸢有些赧然。说什么两个男人，都只能骗骗外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可是这样也不对呀，男女还授受不亲呢。
　　终于快到自己院子的门口了，亦鸢老远从间隙中看见院内熟悉的人影来回走动，心中一急猛一使劲，从公子烜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
　　“属下现在感觉特别好，真的！真的不用扶了！”亦鸢着急自证清白，说完这些话后转身就想跑。
　　公子烜哪能给她这个机会，一伸手抄住她的胳膊肘把她又拉了回来，就着院外墙壁上的灯光，仔细的凝视着亦鸢的脸。
　　自己建造了一个下午的防守堤坝，在这样的凝视中瞬间被冲垮，冲的连碎渣都不剩。此时心如擂鼓，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只剩呆呆的与公子对视，呆滞的看着他的右手抚上自己的面具。轻轻的抚摸着，好像是在确认面具的材质和做工。
　　真的是这样吗？
　　面具上的右手缓缓向下移去，他温热的手掌心就在自己的脸颊旁边。虽未碰触到，但热度却可以烘得人脸颊发烫。
　　他是不是想摸我的脸？可是，可是……他的掌心看起来好温柔，我却更想亲一亲。
　　这个念头一出，亦鸢瞬间被自己吓到了。
　　就在此时，公子也缓缓的收回了手，温柔地说道：“看着仍是没精神，回去就休息，不用侍奉了。”
　　亦鸢如释重负，这个假给的太及时了，可紧接着公子的下一句话让她宛如被雷击中。
　　“明早侍奉晨起。”
　　看着眼前人儿的表情在羞赧、开心、震惊中，快速地走了个轮回，封烜觉得有趣极了，但他又不想直接的表现出来，于是照常给了个微笑，便进院子回自己屋里。徒留亦鸢一人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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