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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雪
“苏野宁,你再敢跑,我就真挑断你脚筋!”柳湄把剑从石缝里拔|出来,作势劈在他脚侧。
她脸上都是血,苏野宁脸上也都是血。
两个人方才浴血奋战,这波人像是接到了什么特殊命令,若是这次不杀死他们,就全都得死。
果然,一半被他二人剿杀,一半被俘虏,被俘虏的那一半全数吞毒自尽。
六明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槐花泣血,一地腥乱。他们是准备逃出郎鸿,但被人追了上来,柳湄事后得知,恐苏野宁无法抵挡,遂追了上来。六明还在向苏野宁伸手。
“公子……”
郑重抉择后的苏野宁对他摇头:“我不能走了。”
“公子……”六明不明白,其实人已经出山了,若是想走,柳湄一个人拦不住的。
“走到哪里都一样,”柳湄对六明道,“除非我主动放行,否则绝不能离开。你家公子没告诉你,前头他放走的那些人,已经被我命人挑断脚筋了吗?这就是背叛郎鸿的下场!”
“他们从来不是郎鸿人,他们是京城来的!”六明同她争执。
“那我应该怎么说?!”柳湄气大,“郎鸿的奴隶?郎鸿的狗?你们愿意听我这样说你们吗?”她笑起来,“真是单纯可笑,苏野宁你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离开,却还要尽什么最大努力帮助他们离开……你幼不幼稚!那些人曾经把刀对准我,你觉得他们能走吗?!”
柳湄拖着血剑,剑上划下道道痕迹像是滋生的鲜红树根一样。她四顾一番,道:“你们自己看看这些人,能逃吗?你们逃得再远,也有更多的人,更不怕死的人将你们拌住,不如就好好留在郎鸿。”
“你……”六明道,“简直丧心病狂!”
“你陪你家公子,六明,你不止一次同我作对了,你的脚筋,才该被我抽下来泡酒!”
柳湄越说越叫苏野宁心绞在一起,苏野宁妥协,垂眸道:“回去吧。”
柳湄收好剑,走在了最前面,往她最恨的那个地方回程。
山峦重叠崎岖,是她一辈子都逃不出的牢笼。
……
何靡梦到这段剧情,是在柳湄已经成为郎鸿家主之后。好似柳湄的恐惧就笼罩在她心头,那无形的巨大魔爪,已经将她的心给捏碎了一样,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眼角分明有泪,像是同样感觉到了柳湄的苦痛,应激而流下的泪水。
她醒来时猛喘着气。
耳边传来刀剑相交的激烈打斗声。像是院子外头的。
她无暇顾及这些,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尝试动了动腿。
浑身冷汗,脚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是苏野宁对她的惩罚。
那日苏野宁摸到祠堂机关,亲眼见到了杜如绾的尸首。
他颤抖着用手探进坑里,却又没敢真触碰美人。
“柳湄……这是你做的……?”苏野宁问她。
何靡摇头:“不是。”
“你早就知道了……”
何靡刚要否认,却不知为何嘴里答出一个“是”来。
这非她本意,可苏野宁已经如恶兽一样扑了过来,将她给整个压在身下。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我母亲一辈子积德行善,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来京城时她已经走了许久,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这是你的报应。”
这句话也不由何靡之心,却是她笔下真实剧情的台词。
柳湄的台词。
她仿佛真成了柳湄,被她笔下真正的柳湄驱使着。而柳湄就是要将苏野宁激怒。柳湄想要解脱。
苏野宁貌似也清楚柳湄的意思,丧心病狂地笑起来:“你想跑?你想离开?你想自由?”
“你做梦!”
说完他从何靡身上起身,挥刀就朝她脚腕刺去。
只听见惨叫一声,何靡脚上已然鲜血淋漓。
“我也要挑断你的脚筋,我让你一辈子都跑不了,如同当初你将我困在郎鸿,困在你身边一样。”
“我也要你一辈子都困在我身边。”
……
屋里没点灯,何靡从床上翻了下来。
外头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着,撕扯着。
她知道苏野宁已经近乎失控的状态。他快被逼疯了。
何靡艰难地爬到桌边去倒水,解了渴之后,才撩起裙摆看了眼自己的脚。
血漫漶于绷带之上,看起来尤为漂亮,跟大簇大簇的杜鹃花似的。
苏野宁说,不会放过她,苏野宁说,他解决了一切再找她算账。
何靡在想,这个算账是什么意思。其实这两日她已经断断续续将剧情大致给拼凑起来,她知道一切已经接近尾声,而此刻她只觉得冷得没知觉,脚上痛得她也麻木。
忽然,门被一个人撞开了。
慕云迟脸上几道皮开肉绽的血口子还在滴血,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却跌跌撞撞朝她而来。
“你……”
慕云迟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如同每次见她一样先露出个朝阳般的笑。
何靡心惊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口子肉里还有雪粒子,先融化了的就混着不断溢流的鲜血顺着他青涩稚嫩的脸颊往下滴沥,滴到何靡眼皮上。
像是被烫到一样,何靡猛地闭上眼。
再颤抖着睁开眼。
“慕云迟……”她声音也有些哑了,“你怎么了?”
“有人要杀我和将军,还有……你……”
“我和将军可以自保……我得带你走。”
他顺手扯下床帘裹在何靡身上,他的血也裹在何靡身上。
他抱着人出了房门。
然苏野宁却抱剑等候在宅院门口。
杀敌是他的强项,虽也负伤但立于尸山血海中的苏野宁那样挺拔。像一座巍峨的山。
他问慕云迟:“你真要带她走?”
“你真不怕死?”
满天大雪飞舞,一片狼藉残尸,空气中弥漫着如同徽墨的浓冽腥气。
“郎鸿人已经追来了,你还抱着她,慕云迟,自身都难保了。”
“我想给她自由。我不想让她一辈子被困住。”
苏野宁咧嘴笑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困住吗?”他朝他走近,“你知道,她,就是郎鸿的主事者吗?”
慕云迟愣住。
何靡说不出来一句话。
“你傻不傻?郎鸿男子死光了,唯有女子继承,柳涓也死了,还有谁?柳渃,你信柳渃那疯子是?”
慕云迟的手在何靡腰上猝然收紧。
“你问过她,不是吗?她说她不是,你就傻乎乎地信了,是吗?”
剧情回溯那日。
慕云迟在乍泄的海棠春光下问柳湄,问她是不是接管了郎鸿,成为了郎鸿的主事者?
柳湄呼吸平稳,气定神闲地答:“不是。”
慕云迟其实心中也有猜忌,他又不是傻子,灭门的仇哪能轻易就烟消云散了?屈辱的恨哪能轻易就和血吞了?
他说非要杀了主位上的那个人,他才能对得起他死去的家门手足,才能对得起他的心。
柳湄觉得他傻。又觉得他想法没错。
于是在他的注视下,她挽起衣袖露出小臂给他看。
慕云迟瞳孔收缩。
彼时绚烂阳光倾泻下,她手臂上狰狞的疤泛着诡异的光。
“看清楚了吗?”柳湄道,“所有和郎鸿契定生死的女子,不同于男子在胸口而是都于手臂上刺青,这事儿你清楚。”
她脸不红心不跳,她赌慕云迟这个傻子即使是用这么拙劣的手段也能骗他当真。
她并不想和慕云迟反目成仇,纵使她并不在意,却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有精力去和过多的人周旋了,她太累了。她也明白自己这般其实就是逃避,她不止骗慕云迟,她也骗她自己。
她把手臂举到他面前去,口吻虽冷也坚定:“我没有刺青,我不是郎鸿人。”
慕云迟当然是傻,他喜欢柳湄,他信柳湄。在柳湄离开后,他摸着胸口自己用火灼烧的伤痕,以此掩盖刺青痕迹的伤疤,明白这样其实是可以遮盖的。但他还是信柳湄。
柳湄说不是就不是,怀疑她是为对自己感情的不忠。
……
“慕云迟,你要再仔细看看她手上的痕迹吗?”苏野宁道。
慕云迟侧头,他只需要“柳湄”说是与否,如果“柳湄”说不是,他依然会相信她。
他问何靡:“是真的吗?”
何靡想和以往的柳湄那样说不是,可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不由她心意地说出:“是。我确实是郎鸿的家主。”
“是我骗了你,慕云迟,放我下来。”
这是原本柳湄在此时对慕云迟说的话。
柳湄到此处已经心死,苏野宁说要把她送回已经荒芜了的郎鸿,苏野宁要让她一辈子都逃不出郎鸿。
何靡全想起来了。
柳湄不想牵扯慕云迟,她也不想被拷回郎鸿,她希望这个时候,慕云迟可以果断地杀了她。
慕云迟松开手,叫怀里的人从摔到了地上。
柳湄失心疯一样地大笑起来:“接受不了吗?慕云迟,你接受不了是吗?我玩弄你这么多年,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傻傻的把我当成挚爱,简直是好笑……”
“我每次看见你对我笑,我都觉得讽刺,若是你慕家人知晓,你追着我这个仇人叫嚷着情爱,你看他们九泉之下如何安宁!!”
“你就看你死后下不下地狱吧!”
“别说了……湄儿……”慕云迟用剑指着她,泪水糊了满脸,和鲜血交织。
柳湄继续刺激他:“我偏要说,慕云迟,你简直就是你们慕家的叛徒!你说你要活着为慕氏报仇,结果呢?你吃着柳氏的饭,做着柳氏的粗烂活,服侍着柳氏的人,你被柳氏当牛做马玩弄,你简直丢慕氏的脸!你简直就是慕氏的耻辱!”
“别说了!”慕云迟劈剑而下,却终是不忍——利剑悬在她脖子上,割破了一条很小的口子。
这些是原文中柳湄对慕云迟说的话。
也是此刻何靡,不由她自己所控制地演绎出的一模一样的剧情。
剑就抵在她脖子上,何靡感觉到那割开的口子虽小,却还是那样的刺痛,像盐晶扎混进去。
“你……”
何靡这才能按照自己意愿说话,可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已经这样了,她无话可说。
观戏的苏野宁这才发话,带着恶趣味的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所以这样,你还想带走她吗?”
慕云迟布满血丝的眼眸看向苏野宁。
风凌乱了他的发丝,与思绪,而每个人都遭风雪加以遒劲地刮磨。
慕云迟抹了把泪血风霜交织的脸,将剑收回腰间鞘中。
在苏野宁的注视下,弯腰下去将何靡抱了起来。
何靡想说什么,慕云迟就如同逃避一样制止她:“……求你别说话。”
何靡没说话了。
他带着“柳湄”走了,走进茫茫风雪夜中。风雪肆虐,直到天明都没有停息的迹象。
慕云迟就那样抱着她走了一夜。
何靡实在虚弱,意识大半被柳湄占据,抬眼望去,已经进了一片松林。
柳湄的双脚已经废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跟个冰石子似的。
这里……
“去哪里?”何靡问慕云迟。
也是柳湄问慕云迟。
慕云迟没有回答,何靡当时也没有给他、给读者答案。
但柳湄不想再和他牵扯,她扯着嘴角浅笑,说慕云迟懦弱,说他不配。
随即她挣扎着从他怀里翻了下来。
何靡重重摔在地上,感觉人快碎了。
她痛得厉害,却还是在一直看着他的慕云迟道:“滚。”
慕云迟扭头离开……
何靡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在雪中如此渺小孑然的身影,终被白茫茫一片的黑暗尽头吞噬。
何靡趴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缓着心里那股不知名的酸涩劲儿。
她咬牙,在雪地里爬行。
就如同柳湄,挣扎着要从这里爬上山坡,即使残缺也要去看一眼坡那边的世界。
她会自由的,她相信,既然慕云迟不杀她,她不死,她就会自由的……
但追她的人来了。
追何靡的人来了。
一把长刀飒地插进她脸侧的雪地中,鬓边发丝扬起又落下。
何靡心陡然一震。
黑衣蒙面,如同猛虎,手持利刀,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就朝她背后袭来!
原本这里的柳湄是躲开了的,柳湄渴望生,企图生,用她心底对近乎已经成了魔障一般存在、催生她追求自由而滋生的强大意志力。
可这一瞬间,柳湄的灵魂似乎从她身体全部剥离,她又仅仅只是何靡。
何靡真的没力气躲了。
死吗?死吗?何靡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其实她本来就已经死了吧?在落水那日就死了,这一切不过大梦一场吧……
忽然,她听见“锵”的一声,在她背后的刀就被击飞了去。
她又听到许久不闻的声音,楚九呈高声怒斥道:
“你是智障吗?!为什么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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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