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ES］千星奔逃之夜

　　无意外的风平浪静。

　　女人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补妆，仔细确认她的口红颜色是否匀称饱满，着装是否一丝不苟。

　　“洋子前辈，时间快到了。”她的助手明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礼貌地敲了敲门，提醒道：“司机已经抵达公司门口，您要的咖啡几分钟前也送到了，温度正好。”

　　“知道了。”洋子稍显冷淡地点头示意，并未对助手的贴心表示多余的赞扬，毕竟这是应当做到的事情，而非可以做到的事情，自然不能被划分进努力的范畴，况且现下有更值得她关注的地方。

　　她问道：“节目要的材料呢？”

　　“已经按您的要求准备好，目前放在保温箱，确保口感不会损坏。”明美落后一个身位跟在她的后头，有条不紊地回答，“我提前一星期跟星海事务所报备过，等过会儿他们检查完毕就可以正式开始录像。”

　　“嗯，记得叮嘱PD给多点特写。”

　　“是。”

　　洋子和明美往车库的位置走去，经过走廊时恰巧与另一个神色略显不耐的男人碰上，对方身穿浅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衫，领口松垮地解开一半扣子，隐约可见些成年人心知肚明的暧昧痕迹，偏男人本人毫无羞愧之色，反就着这般浪/荡模样自信满满地冲两位小姐打招呼：“哟，真巧。”

　　他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视线在洋子和明美二人之中游移，轻慢溢于言表。这种没分寸感的打量令洋子倍感不适地咬牙，也令她身后的明美不安地埋头，更深地往阴影处躲去。

　　“日安，堂本先生。”洋子强忍皱眉的冲动，客气疏离地回复。哪怕她心底如何不屑，面上因男人的特殊身份地位，她也不能表露出过多的厌恶，只能尽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回旋于不冷不热的程度，“先前听说您出门旅游，是今天刚好回来了吗？”

　　“对哦。”堂本回答，瞥了一眼似因畏惧而将头埋得更低的明美。

　　“那确实有些巧。”洋子慨叹，随即装作可惜地模样，不着痕迹地强调：“可惜现下有社长安排的要事在身，不能陪您多聊会儿。”

　　“嘛，既然是社长的要求，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堂本的“善解人意”表露得极不走心，但他恐怕仍一无所觉地在内心赞叹自己的“温柔体贴”，惺惺作态到令人作呕，跟他那靠毫无廉耻之心，以怨报恩瓜分上代大人权势的舅舅简直如出一辙。

　　难怪都说外甥似舅。洋子鄙夷地对男人评头论足，余光斜见自家助手畏畏缩缩的模样，微笑中更有些恨不成钢的意味，之前想将明美调离到其他部门的想法愈发蠢蠢欲动。

　　徒有能力没有魄力，更缺乏操盘大局的底气，白长一张适合上镜的好脸，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选了她当助手。真不想承认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堂本没再横在路上，但那张讨人厌的嘴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社长对洋子小姐可是相当看重呢，居然将本次最重要的S级企划交给你，第一期节目嘉宾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星海千星。”

　　侧身时，他还颇有绅士风度地俯身，顺带瞥了眼始终缩着脑袋的明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呢，我会等着洋子小姐的好消息。”

　　这家伙嘴里真是一如既往没有一句真心实意的好话。

　　“承您吉言。”洋子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应和，实在不愿与对方继续纠缠，更暗恨明美的没眼色不懂替自己解围，只得自己抬眼看了眼手表的时间，流露几分焦急：“啊糟糕，时间不早了。不好意思，堂本先生，我们下次有空再聊。”

　　她歉意地鞠躬，忍到堂本随意地冲她点点头表示允许，才既愤慨又松口气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往地下车库赶去。

　　明美也忙小跑着跟上前，洋子见状终究忍不住低声训了句“没用的家伙”。

　　明美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反驳。所幸在其他人面前，洋子还需要维持大和抚子般亲和的形象气质，待到了地下车库，司机见到的，也只是两人和睦相处的模样。

　　－－

　　不知道具体从哪天开始，梦之咲关于五奇人的传闻与讨论竟淡了下去。

　　人们逐渐发现：仁慈的魔王大人学会了躲懒，问就是跟自家弟弟或友人有约，偶尔还要去帮别人的地下演唱所提升业绩，实在腾不出空闲时间；有求必应的深海神明回绝了“信徒”的请求，尽管事后被他们愤愤不平地责骂“欺诈犯”“骗子”，他也只是平静地表示他的注视和回应变成了某个人的独一无二；高傲的艺术家忽然宣布人偶暂离组合，Valkyrie将以二人组合形式与崭新编排继续活动，但这不等同人偶的离开。

　　至于最小的占星师，他去往地下图书馆的的次数愈发频繁，偶然还有人路过对方时听见几声烦躁的嘀咕，并闻见细微的、纸张燃烧的焦糊气味；神秘的天才魔术师倒是仍旧行踪不定，像一阵来去不定的风，人们最常看见他的地方莫过于学院天台，现在或许还要多个花园露台。

　　又或许，关于他们的争论其实并没有变淡。

　　只是有更令人瞩目的存在悄然掩盖了他们的光芒，如同太阳之于皓月，灯光之于烛火。

　　五奇人的天才与名望固然引人艳羡与嫉妒，控诉他们如大树剥夺了野草的雨露与养分虽比呼吸还要自然而然，然当有更可怖、更难以忽视的庞然大物降临，连同大树也一并被遮盖，人们的控诉便更为顺理成章地转移过去，质疑他自私的高大与磅礴。

　　“你们忘了玲明的下场吗！因为那场荒谬的春日祭，多少优等生因降级而失去原有待遇，又有多少非优等生踩着优等生的脊背一步登天，别忘了这是谁制定的游戏规则！”

　　有人在私下的聚会中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

　　“是星海千星！”

　　“是他这个可耻的背叛者、忘恩负义的小人！”

　　“你们以为他怎么红的？还不是靠敲骨吸髓那位超级偶像的自私自利！倘若时至今日，我们仍不奋起反抗，梦之咲就会成为第二个玲明。想想那样可怕的光景吧，朋友们。一旦春日祭那样的竞演展开，凡人只会沦为天才们永远的垫脚石。原本我们还能在他们的手底下苟延残喘，但星海千星的到来，直接堵死了我们的后路，等待我们的结局只有退学这一选择！”

　　“还是说，难道你们当真相信舆论包装起来纯洁无瑕的人设，认为他为玲明带去的是光明未来。”

　　“呵，天真。”少年冷笑了声，一番陈词下来，他对自己的判断亦愈发笃信，言辞也愈发激烈，“你们细数过真正留下来的非优等生有几个吗？因春日祭退学的非优等生甚至优等生又有多少吗？”

　　“答案是一比九。每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人被淘汰，从此无缘偶像生涯。”说罢，他高高扬起手中的资料，吸走所有观众的注意力，“而这些事实都被写在这份资料里，给我的人正是秀越学院的领导者，那位以一己之力无私地承接玲明绝大部分非优等生的去向，帮助他们续写偶像活动的高洁存在。”

　　“现在，你们还对残酷的现实心存侥幸吗？醒醒吧，战/争——已经到来！”

　　诸如此类的舆论像被月亮牵引的潮汐翻滚着、蔓延着，然后逐渐汇聚成了声势浩大的模样。

　　莲巳敬人站在被翻修了一遍，更加舒适豪华的学生会活动室里。此时此刻，被清洗得瓦亮的地板正清楚映照出他稍显恍惚的表情。

　　从接受英智命令，决心完成起心愿的那一刻起，他并非没有预料过有人为此牺牲的场面，包括他自己。但从朔间零突然宣布辞去学生会会长一职，几日功夫就完成与天祥院英智的交接，再到千星试图在梦之咲举行类似玲明的春日祭竞演，而被已任学生会会长的英智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罕见冷着脸离开红茶部，与英智不欢而散，一切就像被按下加速键，以他无法掌控的速度飞快发展。

　　敬人并不知晓他们两人在花园露台上聊了什么，就像他无法看透朔间零那般，他亦无法看透另外两位幼驯染的真实心境，唯有追随，是他能做到的且最万无一失的行为。

　　“你听见了吗？沉睡在大家心底的渴望正在苏醒，我们必须一口气点燃它，也只能一口气点燃它。”英智以绝无仅有的热切口吻诉说着，那把火率先自他身上燃起，再接连蔓延至被他紧紧握住的野草。

　　莲巳敬人感知到要将人骨头敲碎的剧烈疼痛，深幽的业火吞咽着他无动于衷的冷漠灵魂，拷打着他的良心与怯懦，可他没有放开天祥院英智。也因此，当千星经过他的身边，他便只能静默而狼狈地躲避掉对方了然但始终包容的目光。

　　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他的内心无数遍煎熬。

　　“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幻听般的言语回应了他，莲巳敬人差点以为自己将心声脱口而出，结果他的嘴巴仍死死闭上，只是他向来善解人意的幼驯染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困惑，为他妥协地做出最后一次提醒。

　　“我现在的处境，敬人应该也出了不少力气吧，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千星神情淡淡地说：“你也知道，为了达成目的，英智选择了谁成为他的队友。”

　　“青叶纺、巴日和。还有被那位教父以特殊形式教养而成的乱凪砂，我对他总是多留心几分，毕竟教父那边的人总想让我和他打一次擂台。”

　　千星戏谑道：“而这个想法，看来马上就要变成了事实。”

　　“唔......其实某种意义上，我说不定和英智很像呢。”

　　“不过。”

　　他与莲巳敬人擦肩而过，声音放得很轻，依然是那熟悉的、使人安心的言语，他说：“没关系的。”

　　——我不怪你。

　　良久，莲巳敬人回过头去，那里早已没有千星的身影。

　　星星坠了下来，主动往那场企图将他吞没的潮汐拥去。

　　春日祭的提案虽然失败，由新一届学生会主席所引领的梦幻祭制度却广泛掀起热潮，引入学生投票的机制一经推出便引起热烈簇拥，因为它正吻合并进一步推动了梦之咲如今暗流涌动的舆论趋势，令制裁的权柄仿佛成为了每个人的触手可及。

　　可即便如此，“星海千星”这个姓名，仍象征着无可置疑的强大，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极具压迫感地俯瞰着攀登者。哪怕对他再不屑，再如何认定他是因为机缘巧合意外走红的人，都无法在用汗水和实力堆砌出来的丰碑前歪曲事实。

　　就这般，在期盼与恐惧中来临的梦幻祭当天。

　　背景音乐响起的那刻，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终于举起了话筒。

　　但是，没有声音。

　　无论观众怎么竭力伸长耳朵去听，甚至捏起手臂怀疑自己陷入了幻觉，都无法听见一丝除背景音以外的歌声。

　　最后，在歌曲即将过半之时，陆续沉默下去的会场彻底陷入死寂。

　　人们被巨大的荒诞冲击，只来得及抓住一闪而过的晴天霹雳——

　　千星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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