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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假期的终止标志,是临时下发的征文。
材料只有一句话:青春于我,如珍似宝,若迷却清。
校范围内面向新高三学子的比赛,自然全员参与。可有人面对这种材料能洋洋洒洒写长篇,有的人迟迟难以下笔。
倒不是写不出,只是面对“青春”这盛大又热烈的时期,似乎怎么描写怎么形容都词不达意。
大家被高中驯化出的议论文思维在这一刻拼命地想论点想论据,最后得奖的文章里面,竟然记叙文和议论文的数量对半劈。
不能不让人瞠目结舌。
学校论坛顿时涌上无数沉寂已久的账号发言:这也是青春啊,走走停停,可是把自己曾经最擅长的也忘记了,只留下应试体系。
刚开学那段时间,学校掀起一股浪潮,无一不是对这应景的作文的探讨。
讨论在返校搬完楼那几天尤其剧烈。高三楼离食堂近,楼道里楼梯正对着的是倒计时,班级里抬头看见的还是倒计时。课表越来越紧凑,时间紧凑到好像差一点松懈一点都会落在后面千百里。
一种在从前仅偶尔出现过的压迫感在这一时段变得黑云压城。
从致远楼到德馨楼,再到扬帆楼。高中这令人最无助最崩溃最疲惫的时期竟然到了尾声。
书已经塞满了书箱,书桌侧还挂上了书袋,桌洞已经尽量少塞了,书本还是占了一半的空间,桌上还有叠的整齐的试卷。
一个月匆忙地溜走,就在这每人一平米不到的地方。
“哎,迟姐生日你给礼物了吗,这可是十八岁哎。”何年盯着书本发呆,指尖夹了只笔瞎转。
江桥的头抵在立起来的书上:“当然送啊,但是还没给。”
“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没给?国庆假都过了啊!”何年眼睛瞪大,“半个多月过去了!”
“哎,不过你要送啥啊?”何年不待他回答又紧跟了一句。
江桥直起身活动脖子,神秘一笑:“你猜。”
何年“啧”一声,目光落到笔筒上夹的照片。七个人笑的一个比一个灿烂,他竟然有些感慨。
“好快啊。”
不用问什么快,大家都知道他所说的。
时间。
“是啊。”江桥不能不认同。暑期的记忆冗长,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午后被牵住的衣角。
这件事竟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我给她……织了围巾。”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伸手抹了把脖子。
“围巾?”何年重复了一遍,接下来兴奋无比,“你还会这个?”
江桥尴尬笑笑:“不会啊,现学的,所以给的晚。我才织了一半。”
“好好好,真有你的。”何年竖大拇指,“为了喜欢的人啥都会学。”
“小点声你!”江桥拍他一掌,何年晃了晃,最后咣当一声倒在桌上。
然后他一边指江桥一边笑个没完,江桥用力地闭眼,捏起笔打算继续写作业。
“何年你咋了?”前桌听着动静回身。
江桥语气毫无波澜:“他疯了,不用管。”
何年耸肩,从书堆上抓住便利贴,“唰唰”写下几个字推给他:刚才就没多大声,你还草木皆兵了
压力铺天盖地地来,可日子还是照常过的。大家像平常一样你说我笑,上课偶尔还传个小纸条。
或许伤春悲秋,沮丧的底色一直停留在大部分人身上。
一次次地考试,小练周测月考期中,书翻了一本又一本,都磨损的残破不堪了。
可为什么成绩还是不如人意呢。
这学期起,暮迟看见走廊上打电话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说好累。
他们说想回家。
她能感受到每个人的无力,心被抓了一把似的,积攒了许久的疲惫总是在这种时刻想要爆发出来。最后只是长呼出一口气,重新夹好耳边的碎发回到轨道上,缓慢又努力地和其他人追赶着。
——
“为什么我就是答不到点上啊?”万卿伊用勺子戳着面前的饭,把菜舀起又放下,“为什么啊?大家都行的。”
她就呆呆地垂着头,同一处被挖起许久,却没送进嘴里。
“我明明都背了的……难道我真的没能力吗……”
声音越来越小,被食堂里嘈杂的声音几乎吞没,却莫名把哽咽声放大了。
“卿伊。”廖葉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没事的,大家都一样的。你很厉害,非常厉害。只是要背的太多了,而且这次的题目很难的……”
“别哭别哭,卿伊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江溯伸出手拍拍她的肩,鼻尖抽动几下。
“叶子说的对,你很棒的。”暮迟站起来绕到她身后,从背后给了个抱抱,“你们那么多书那么多知识点呢,其他人肯定也不一定会。”
江桥点头:“真的没关系,柠姐说这次期中是给我们下马威的,大家分都不高。”
“是啊是啊,你的努力我们都知道呢。找问题再解决嘛!”何年又给她塞了些纸。
万卿伊的泪水突然决了堤,怎么都哭不完似的,纸巾被团的皱巴巴。她边擦泪边说“谢谢”。
过了一会,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平稳下来,眼睛通红,手也因为哭微微有些抖。
那个总问江溯和暮迟要不要化妆漂漂亮亮出去的小姑娘,现在脸色因为睡眠不足有些蜡黄,眼下还挂着黑眼圈。
她猛塞了几口饭,抬腕看了看时间,还不到点。
“好累啊。”她说得有气无力,“我每天早读背晚上背休息也抽时间背,材料也分析了为什么没有分。”
“我就是不甘心啊。”她说,“好崩溃。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哭出来的呢。”
“正常的。你看开学到现在多少人哭了,压力大。”廖葉帮她把保温杯拧开,“我考的还不如你呢。卿伊,要有一个大心脏啊。”
万卿伊接过杯子,弯唇笑笑,又是平日里乐观的模样:“谢谢你啊叶子。谢谢你们。”
大家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地安慰,手忙脚乱地有些好笑了。直到分针指向即将打铃的时刻,终是匆忙地飞奔向教学楼。
回来的这一路,江桥时不时地瞥向暮迟。她笑着安慰万卿伊,最后自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缄口不言起来。
她不说,江桥也从不追着问。只是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他眼睁睁看着她脸上愁容越来越多,总是皱着眉,脸颊上的肉也少了,瘦了一圈。
六个人一起吃饭时都惊于她的变化,着急又关切,小心地问她还好吗,要么就是趁着课间下一趟楼、出个教室给她带吃的。
暮迟笑着谢过他们,看上去风平浪静。
她好焦虑。
之前也考过很高的分,排名很靠前,现在不稳定地起起伏伏。别人问起但不知道如何说,笑着打哈哈就过去了。
“还好吗?”江桥摁回笔,歪头看暮迟。
十一月中旬,一个起风的晚上,那间自习室里被讨论声填满,只要是有人的桌子上总铺着乱糟糟的稿纸。
“好。”暮迟缓慢地点头,“我再想想。”
她把江桥列出的过程拿过来,另一只手拿起杯子正要抿一口水,被止住。
“这个给你。”江桥从包另一侧拿出个保温杯给她,“红枣水。”
暮迟顿住,抬眼看他:“嗯?这几天……”
她的眼下淡淡一片青,脸上没什么气色。虽然江桥大概自己也是这样。即使这个阶段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他还是下意识想给她做点什么。
暮迟这几天总被江溯塞一个杯子,里面是红枣煮的水。她跟江溯一人一杯,至于谁煮的,不用想就能知道。只是一直没问。
“嗯,我煮的。今天江溯忘带了。”江桥托腮垂眸盯她,“你很焦虑。”
她小口啜着,闻言停在那里,依旧如常弯弯眼睛:“还好啦。”
江桥似是叹了气:“要说说么?你的累、你的无助、你的迷茫……问你你总是说还好,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饭也不好好吃。”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听。不要总是憋在心里,好不好?”
暮迟凝眸注视着杯口升腾的雾,他说一个字,她就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心上被压的石头细微地有了裂缝。
他太懂她。
经年以来的相处,彼此间的个性早就没有一点遗落的亮在对方面前。
她充大头当姐姐,实际上就是同龄人,该有的烦恼她都有,过于细致的心思反而不利于她表达。
他都知道,所以他在等她开口。
那如果她不开口呢?
那也没关系,他会让她先放下顾虑,再一点一点引出来她的话。
回神时,脸颊上有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滑落。
暮迟慌忙地从口袋里抽出纸巾,在脸上乱摸了一把,胡乱合上杯盖,避开他的目光出了教室。
有人被她的动作引走注意:“哎,江桥,怎么了?”
“没事没事,学你的吧。”
江溯从李柔嘉那桌挪过来,小声问江桥:“哭了?”
江桥抿嘴,下巴微点。
“你不去看看?”这个阶段的状态都差不多,心理防线都在被攻破的边缘,江溯自然懂原因。
“会去,但不是现在。”他抬腕看时间。
江溯用眼神问他为什么,江桥看着她摇摇头。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独处的空间,冷静也好发泄也好,唯独不需要一个人带着拯救的意味出现在她面前一直问一直问。”
“和卿伊一样的,情绪积攒久了需要爆发。”他也有点疲惫,靠在椅背上,还不忘开玩笑,“你要是不高兴赶紧跟我说啊,哥给你买好吃的。”
江溯了然点头:“那你呢?”
“我?”江桥有点被问住,“我还好吧,承受能力挺强,不然初一咱俩刚开始单独在家住的时候我就崩溃了。”
到了放学的点,人陆陆续续离开,江桥让江溯先走,在自习室等着暮迟回来。
两三分钟之后,他正要出去上走廊甚至连廊找一找,她迎面就撞上了。
暮迟冲他笑笑,火速收拾起书包:“都走了这么多了?”
“嗯。”江桥站在一旁等她,“没事,不用急。”
“江溯呢?”她把书包一甩到肩上。
“让她先走了,走吧。”江桥跟还没走的同学打了声招呼。
最近降温,风变得有些利,叶子哗啦哗啦落了一地,踩上去嘎吱响。
她出了校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变得萧瑟,昏黄的路灯投下两个人的影子,跟着步调一会粘连一会分开。
暮迟一直盯着脚下,放慢步子,直到那两个长影仅仅贴了一条边。
“我只是,总觉得自己能做到的现在做不到了。”她带好帽子,硬挺的布料摩擦声里,轻轻开口。
“之前能做会的题现在连思路都没有,脑子一团糟;之前能考到的分数现在突然考不到了,有一种,挫败感。”
“我也以为我很坚强不会哭的,可是看到自己有时候数算错了就怀疑自己,想掉眼泪又不好意思。”
江桥默默地听,偶尔垂下头看那两个难舍难分的影子,配合她的步伐放慢速度。
“……好难说啊,江桥。”
该怎么才能把感受全都拖出。
她觉得好难,人总是对于痛苦扬洒写出长篇,到了要说出口时却找不到一个精确的词来描述那种感受。
一次次的建立信心,却被下一次的未知带来的恐惧击倒。然后你再站起来,你必须站起来,因为大家都在前进。
可就是这样,心态才会崩。
“我知道的。”江桥停下步子回身。
“我都知道。”他又说了一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即使之前的忘了也没有放弃,你知道坚持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你无形中会给自己加压,初衷是好的,但会更累。其实所有的事都不会一帆风顺啊,我们还有时间,你底子不差,慢慢来,这才一轮。而且你暑假里已经有看过一遍了,肯定比他们接受的快。放松一下心情,不要紧绷着。”
“还有,焦虑就说出来,哭也没什么的。我们都在身边呢。”他定住,旋即笑着说,“对了,给你补个生日礼物。”
“什么……”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少年的头发被灯光披上一层暖色,身板站得直,把平平无奇的学校冲锋衣穿出一种清冽气质来。他在包里拿出一个可爱的纸袋,迟疑了一下,把里面的物件拿了出来。
“围巾。”江桥笑的有些羞赧,甚至抿了抿唇,没由来的觉得喉咙发干。
粉色渐变的线织成的,没什么特别的花样,只是普通的双元宝针。
可他捧在手心上,暮迟接过来的瞬间沉甸甸的,柔软的触感让她心下一惊。
这是他心意的具象化。
“你……织了多久啊?”她鼻子一酸,走廊上吹风止住的眼泪又想出来。
“暑假快结束就打算做,九月才开工,我手笨怕错就慢了些。”江桥目光落在她的一举一动上,“还算能看。”
“好厉害啊你!”暮迟把围巾展开从头到尾欣赏了一遍,“我第一次收到这种织物!谢谢你!”
“很好看啊,刚好这个冬天我可以戴着。”她正想围上,心下一动递给他。
“给我系上吧。”她笑得灿烂。
江桥顺从地接过来,知道她这是在call back:“别嫌系得难看啊。”
“不会的不会的。”暮迟见他弯下身,认真地给他围着。
距离好近。
或许风声麻痹了她的除听觉以外的所有感官,他接近的那刻,心脏又在胸腔加快了节奏,声音被无限放大。
鬼使神差地,面前的人直起身时,她说:
“阿桥,抱一下吧。”
“什么?”江桥竟有些分不清是不是风太大他听错了。
暮迟神色认真,眉眼温柔:“抱抱。”
“……好。”和上次不一样,他张开双臂的动作有些僵硬。
怀里的温热把暮迟紧紧地包围住,他抱得没那么用力,所以,她主动地收紧手臂。
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
祈求甜食的孩子被投以糖块,便像得了嘉奖。
“等考完,我有话想对你说。”分别时,她神神秘秘地说。
“嗯,好。”江桥的视线又落在她的围巾上。
他笑得宛若清风明月,眼眸里是难以压抑的欢愉。
不必多言,他知道她要说的。江桥也相信她知道自己已经猜到。
因为,你的心意与我相同。
而时间,终于带你来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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