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掷地仍有声

　　朋友这个词让沈庭又熟悉又陌生。
　　记得曾在初一，李苗主动来找自己交朋友时，拍了拍自己的肩，那张俊美可爱的脸上弯起的眉眼温柔。他对自己说：“沈庭，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可后来，两人却变了关系，等到那时的沈庭从温柔缱绻的梦中醒过来时，还在纳闷，纳闷什么时候李苗变成这样了，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全是伤了。
　　直到上了初二，他才明白过来，“朋友”这个词就是一种束缚，一根枷锁、一个摆设，一个利益相互来往的关系的代词。他不拒绝任何人投来的朋友请求，也不放弃自己与任何人的关系，但也不挽回所有摇摇欲坠的关系。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朋友”这个概念会不会变成一个实体，而自己会不会拥有一个朋友……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朋友，不出意外的话依旧是陌生的。他不需要朋友，也不会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所有人,都不会。
　　沈庭打完电话后,宋川给他发了消息。他点开对方发的消息，见对方只是说了两个字:出来。他放下手机,看了看四周后,起身走到门口。他抬头看,宋川正好拎着外卖从下面上来。对方白皙的额头上渗出热汗，沈庭皱着眉头。
　　宋川把外卖拎给他，声音有点沙哑：“吃饭。”
　　沈庭接过外卖，抬头看他，有些心疼，问道：“你怎么去拿了，怎么没跟我说……我还在班里等着你给我发消息。”
　　“外面天热。”宋川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回班，“回去吃饭，听话。”
　　“你也要吃，别光顾着让我吃。”沈庭把宋川给他多买的奶茶塞进对方的手里，宋川温凉的手指勾着奶茶袋，沈庭把门开了一点，冷气攀上宋川的胳膊和腿，“我那儿还有面包,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说罢,沈庭就想推开门。
　　宋川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别去：“没光顾着你，别去，我不想吃东西，你全拿走吧。”沈庭看着他，觉得宋川的手原来那么凉，那么热的天，就算天黑了也闷热的很，自己体寒，经常手冻的发紫都在这么热的天热了，可宋川的手只是温凉，可想而知宋川的体寒该有多严重。
　　“胡说。”沈庭盯着他，眉头依然皱着。
　　“没胡说。”宋川回道。
　　“回去吃东西。”沈庭看了他一眼，从宋川的掌心中挣脱，开门走回了班里。宋川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带着沈庭塞给他的奶茶回了班。
　　刚坐在座位上，宋川就看到沈庭给自己发了消息。
　　关我屁事：吃了吗？没吃也记得吃，身体最重要，我待会儿去你班里看看你，你陪我回寝待会儿呗,他们说徽中9:00——10:00是自由学习时间,可以去学校自习室里待着，那里比教室还凉快。徽中活动很多，伙食也还可以，没想到这学校还挺好的。
　　关你屁事：嗯。
　　沈庭加了周围人的联系方式，吃完了外卖后正好下了课。他喝了口水，随后走出教室上楼去找宋川。他有点社恐，站在门外给宋川发消息。
　　关我屁事：宋川，我现在在你教室门外边。
　　关你屁事：进来。
　　沈庭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见没人应，便又敲了几下，正当他想再敲几下时，门开了，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生把门打开，对沈庭轻声说道：“同学，请问你找谁啊？”沈庭看着对方，也温柔地笑着，轻声回道：“同学，我找个人，可以进去吗？”
　　女生闻言往旁边让了让，让沈庭进了班。沈庭道了谢，随后在班里众人的目光下走到了宋川旁边。宋川的位置比较靠前，沈庭低着头跟他说话：“你吃东西了没？”
　　宋川合上了试卷，看着对方的眼睛：“吃了。你下节课回宿舍？”
　　“昂。”沈庭回道，眼神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很柔软，“顺便再去自习室看看，听说里面还有免费饮料，有果汁……”他话还没说完，宋川就打断了他。
　　“阿庭。”宋川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看着沈庭，“咱家不缺这个钱。”
　　“我知道。”沈庭避开了对方的注视，挠了挠头，“我先去上个厕所，等我回来后再一起去自习室那边看看。天热，你先在教室里待会儿。”
　　“好。”宋川回道，“我先找找充电宝，你快点回来。”
　　“OK。”沈庭说罢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去上厕所了。
　　“哎，宋川。”宋川闻言侧头看着同桌，同桌笑着说道，“那是你朋友？联系方式劳烦给我一下，谢谢啦！”
　　“李瑾。”宋川回道，把试卷放进桌洞里，“他有对象了，别妄想。”
　　李瑾立马重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啊……真无语了，为什么小帅哥都有对象，你有他也有，班里长得能入眼的都有美女作伴，超了啊，这老天爷啊，真是不给朕活路！”
　　宋川着了她一眼，沈庭的身影从窗外映进他的眼里，他起身走出门外，冷漠的眼神对上了沈庭永远炽热的目光。宋川说道,声音低沉好听:“走。”

　　7:30。
　　晚上，自习室。
　　自习室的确比教室凉快的多。靠近门口有一个类似于接待处的地方——自习室管理员所在的地方。自习室像是一个略大的图书馆，中心有一处图书室，其他都是自习室。沈庭拿起一次性杯子，想去接白桃果汁，刚走到果汁机前宋川突然把一次性杯子夺走了。沈庭侧头看他，宋川把杯子里的冰块倒进了拉圾桶里。
　　宋川把空空如也的一次性杯子还给他，语气冷淡，言语简短：“常温。”
　　沈庭接过还带着轻轻白霜的一次性杯子，掌心被染上冰凉，他明白宋川说的是什么，宋川关心他，知道他身体不好有胃病。沈庭的嘴角向上微微扬起，伸手接着果汁。自习室里的空调开的很大，冷风抚过沈庭敏感的身子，他打了个冷噤，看向宋川，与对方的目光对撞。宋川低声说:“等身体适应了再喝,先去找学习资料,然后再去自习室里自习。”
　　“好哦。”沈庭笑着，平日里吊稍、会伸出刺人的长矢攻击他人的眸子里冷傲的目光消失了，温润的样子胜过枝头上刚熟的粉红的蜜桃。宋川看了他一眼，随后拉着他走进了图书室。
　　图书室的人很多，但声音却很小，像是从叶隙间穿过的风，轻轻地呼啸着。沈庭能听见轻声的交谈声和走路时落下的脚步声。他和宋川走到第一个书架前，沈庭拿起一本书看看后又放了回去，耳边仍有脚步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啪。”沈庭抬头去看宋川，宋川正专注地找着符合自己心意的书，放图书时发出轻轻地但也能让人察觉到的响声。沈庭看着他，宋川与对视。
　　“找到书了？”宋川的手搭在书上，沈庭能看清对方手里拿的是什么书——《高等数学》。
　　沈庭拿了本《九型人格》，笑着回道：“找到了，我们去自习室吧。”
　　“嗯。”宋川回道，说罢迈开长腿就往自习室走去，沈庭拿着书，捧着果汁在他身后跟着。他与多个女孩对视，女孩们都盯着他俩，沈庭从一个女孩旁走过去时还听见对方小声对朋友说的“好帅啊，帮我去要联系方式去。”沈庭笑了，笑起来俊美异常，那些个女孩也更激动了。
　　沈庭看看宋川的背影，那是那么的高大帅气，那么的引入注目。她们看着宋川，沈庭的心里很满意。“看吧，这么好看的人是我对象！！！”他想这么说，“看什么看啊，他是我的！”他又想这么说。等两人到了自习室后，沈庭坐在宋川的对面，果汁就放在宋川的手边——沈庭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她们好多人都在看你。”沈庭看着他，嘴唇微微撅起，看起来似乎是有点生气，“宋川，你长得太好看了。”沈庭的声音很轻，但宋川听的一清二楚。
　　宋川看着他、轻声回道：“你更好看。”他看着沈庭白皙的脸染上薄红，蔓延进颈里，莫名有点被对方纯情的反应可爱到，心里的小人露出得逞似的笑容。
　　沈庭若无其事地取出蓝牙耳机,戴在耳朵上,放了首《燕无歇》,他脸仍红着,翻看着《九型人格》。等他看到第45页时,听见宋川说了句“有点渴,我去接水,你在这等着我”,沈庭点了点宋川的手背，宋川抬眼看他，沈庭说道：“我这有，我没喝，你喝吧。”
　　宋川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满足对方需要似的拿起果汁喝了一口。虽然没加冰块，但室内开着较低温度的空调，冷气氲的果汁入口也很凉。宋川在嘴里将入口的果汁捂热一点，使它趋于常温，而后才当着沈庭的面咽了下去。他刚把果汁放回去，沈庭突然伸手拿起被他品尝过的果汁，对着宋川留下的唇印贴了上去，将冰凉的果汁咽了下去。沈庭放回果汁，眉眼微弯，眼神暧昧又挑逗。
　　宋川脸上面无表情，错开对方投过来的撩人的目光，眉眼间像是藏了万顷碎琼乱玉，沈庭又看了对方几眼，自讨没趣，垂下了睫毛帘子，趴在桌上。
　　宋川的余光向着他，手上高数的知识完全没进入脑海中，反而心里全是沈庭脸红、勾人眼的模样。不得不说，沈庭有时候的确很撩，很诱人，像是富人桌上吸人眼球的佳肴，引着人的身躯，驱使自己去吃掉它。
　　沈庭抬眼去看宋川，对方专注看书的模样格外讨自己喜欢。他喜欢宋川这种类型的攻：冷脸、冷傲、傲娇、闷骚、口是心非……总是正人君子似的做事方式和实在讨打的言语，他都很喜欢。他看着看着，于冷风肆虐的自习室内睡着了。宋川脱掉外套，盖在了沈庭的身上。
　　沈庭等到9:30才醒。他伸了伸懒腰,把书放回去后坐在宋川的旁边,他想把宋川的外套脱掉还给他，毕竟宋川的身体也不好，他刚脱掉一只袖子，宋川看着他，冷声道：“你，穿好。”
　　“哦……”沈庭乖乖把外套穿好。宋川依旧注视着他，他又赶忙把拉链拉上。
　　“回宿舍，帮你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宋川道，说罢起身合上书把书放回书架上。沈庭把空空如也的一次性杯子扔进拉圾桶里，随后跟着宋川出了自习室，往宿舍走去。
　　外面和室内的温差大，沈庭搓了搓胳膊，往宋川身边又靠了靠，揽住对方的一只胳膊。还是抱宋川舒服，沈庭心里想，冰冰凉凉的，真舒服。
　　上了5楼,到了501宿舍,宋川打开灯，沈庭坐在床上拿起空调摇控器，打开空调。两人刚待没一会儿，关上的门突然被别人打开。宋川蹙着眉，两人一同看向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学校特发的教师标准服装——蓝色T 恤和黑色长裤。他走到两人中间,抬了抬眼镜，和蔼地笑着:“诶,我是经常来5楼查寝的张老师,你们这些高一新生肯定有的没交手机吧,可以放在我这……不用担心会不会被偷,你们可以去问问学校男生宿舍的宿管，我可信度很高的诶，所以……”他看了看两人，“你们考虑一下？”
　　“好好好，老师我们考虑一下。”沈庭温柔的笑着，宋川看着他对那张老师这么笑，心里不知怎的，竟会有点生气。张老师也笑着回道：“好好好，那我先去找别的同学了，马上我再回来啊。”说罢，便开门又离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川关紧了门，坐到沈庭的旁边，盯着对方的眼睛。
　　沈庭脸上眼里的笑意未消，他也笑着看着宋川，更温柔、更柔和，他接着宋川的话：“无事献殷勤,怎么会有老师主动帮学生藏手机呢?好奇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问问老生。”宋川拿出手机,给李瑾发了信息。
　　关你屁事:李瑾,新生宿舍这边有个张老师，一直在劝告新生把未上交的手机放在他那里。你是老生，帮我问问其他老生该怎么办，顺便你也发表一下意见。
　　哪里批发185阳光开朗大帅哥？我要一打！：别交。我去问问他们。不过，你先把那个肤白貌美温润如玉的小帅哥联系方式给我。
　　宋川无语了一下。
　　关你屁事:你先给我,我再给你。
　　没过几分钟，李瑾便给他回了信息。
　　宋川低头看，是几条语音，有长有短，他调音音量，点了第一条，沈庭凑过去听，整个人都像埋进了宋川的怀里。
　　“我不太清楚这个老师什么来路,以及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我可是听说过李洋池们的手机就是被他坑的,他的业绩远超其他老师,甚至一个月能向学校提交30部手机,更甚的是,他一周上交了12部手机。所以,综上所述,我代表高二(1)班全体同学表示：不能交。”
　　“啊啊啊啊啊！当时我就是这么被骗的！呜呜呜！”李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骗了之后，我三年都没见到我的老婆啊！整整三年啊！你们知道我见不到它的日子里我都是怎么过的吗？！”他突然傻笑了起来，“哎嘿嘿，不过现在见到了，还是一个新老婆……”
　　最后一个就比较简短了，只有两个字——“别交。”
　　“那我不交了，笑死我了。”沈庭说道，从宋川的怀抱离开，“最后一个人的声音还有点好听噢，像……”他话还未说完，宋川打断了他。
　　声音低沉，脸色阴沉如黑云：“你再说一遍？”
　　“不敢不敢。”沈庭推辞道。
　　“所以，同学你交不交啊？”张老师又“私闯民宅”，宋川不高兴——因为打扰到了他和娇软老婆的二人世界，于是便先出去了。沈庭笑着回道：“不交，谢谢老师。”
　　“真的不交吗？”
　　“不交。”
　　“那万一有人发现了上报给我，等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要收了。”
　　沈庭目光一变，吊稍的眸子具有侵略性，看起来又危险又俊美：“可是老师，这样我又不会走，到时候我可以到新生宿舍帮忙‘宣传’一下老师，让他们都好好了解老师。”沈庭的胳膊搭在枕头上,唇角向上勾起。
　　“……那老师不要了。”张老师起身立马走人。
　　有的时候，人最看重的不就是利益吗？无论是眼前的利益，又抑或是未来的的利益。
　　他给宋川发了消息：宋川，你在哪里？
　　关你屁事：商店，买吃的给乖乖吃。听话，在宿舍里等着我。
　　关我屁事：好。
　　沈庭刚想躺在床上玩一会儿手机时,沈静打来了电话。沈庭按了“接听”,刚想问“怎么了”便听见沈静叫了句“哥”，于是闭了口，让对方先说。
　　“哥，”沈静的声音很低沉，沈庭开了免提，“家里有人来扒房子……”
　　“扒房子？”沈庭皱了皱眉，“扒什么房子？为什么要扒房子？”
　　“不知道，不太清楚其实……”沈静回道，“爷爷说危房要扒，爸妈也都同意了，扒房子的人给了我们两万块钱……”
　　“才两万？这么少。”沈庭拿起玻璃杯接了点水，“扒哪个房子啊？咱们家也没有危房吧。”他的唇贴上杯口，冰凉的水流进口中。
　　“扒的是……”沈静觉得难以向沈庭述说，但也还是说出来了，“奶奶的屋子。”
　　沈庭紧握着的杯子突然掉在地上，发出了同当年的那阵碎玉声相近的响声，碎成琉璃珠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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