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是那日在夏府时，将军告诉我的，江锋应是查到了有关我的消息，才想灭了方家。”
　　我默默听他继续。
　　当年阿竹前辈将尚在襁褓的萧允之交给夏将军，时值周戎国战，将军也无暇顾及，方崇山总镖头与夏将军是旧时，也出现在北境，将军便将萧允之托付给方崇山夫妇，将军并未告诉方氏夫妇萧允之的来历，只是将阿竹前辈的随身玉佩，交给他们。
　　方氏夫妇很疼爱这个孩子，取名方惟。
　　夏将军遵守与阿竹的承诺，从未将方惟的存在告诉皇帝。直至因江锋查出当年的蛛丝马迹牵连了方家，将军才不得不对皇帝如实相告。方惟与夏将军相见的那天夜里，夏将军便带方惟进了宫。皇帝知道自己与阿竹还有一个孩子，一方面因为阿竹的不信任难过，另一方面却又及其兴奋，把自己积累了二十年的对阿竹的思念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
　　皇帝为提防有人对他不利，特意用了自己在安插在临淮暗中观察谢家动静的暗桩陈在文，让他顶替萧允之这个身份。
　　陈在文本在青梅巷对谢家进行暗中观察，知道爹爹带了一行人上洛都，便也尾随其后，本来正要向上报告爹爹擅自用暗门力量救人一事，被皇帝得知所救之人正是方惟，然后不了了之。
　　陈在文从此的身份便是萧允之。
　　我听言调侃：“如此说来，我保护那个“二殿下”，身份真是可笑。”
　　方惟默默道：“当时知道你要进宫，我很开心，想想身边多一个自己人，总是好的，若是早知今日，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拉你入局。”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一如既往传来阵阵温热。
　　如今说来，皇帝假意同意谢家归隐，假意放了白爷爷，为的就是让暗门这样自然消失，就像从未在朝廷出现过一样。
　　我终于问出：“陛下知道你救了我？”
　　他点点头：“我同他讲明，无论如何，不会再允许别人动我的清儿。”
　　我们双目相对，我怎会不知他的心意，可如今，我们到底是殊途难同归，他是皇子，我是罪人。
　　他的眼睛里有许多血丝，我反握他的手，道：“你好好睡一觉好吗？”
　　他笑了笑，伏在我床边：“我就在这睡。”忽又起身，问：“说了这么久，清儿可饿了？”
　　身体的力量一点点恢复，虽还不能动，确实是觉得饿了。
　　他摸摸我的头，道：“等等，我去去就来。”
　　房间里只剩我一人，我想了想，当时在庆王府，萧岑或许是故意让我跟上，并听到他与齐泰的对话的，为的，应该就是挑拨方惟与皇帝的关系。
　　若我死了，方惟一定不会原谅皇帝，皇帝便无法将储位给他。
　　陈音早就被皇帝厌弃，萧昀没了江锋的扶持也不成气候，他庆王反倒可以坐享其成。
　　我怎会让他那么随心所欲。
　　很快方惟就回来了，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这样及时的白粥，一定有人时刻都备着，才能随时热气出炉。
　　吃完粥，又困意袭来，方惟陪在我身边，我很安心，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接下来几天方惟白天会出去一阵子，然后就是陪我，我也不去问他出去做了什么，他也不说，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他跟我说了许多之前的事。我们入宫的早些时候，只有夏将军、皇帝以及他自己知晓他的身份，江锋虽然知道方家与皇子有关，却从未见过方惟，后来因为北戎的事情以及接管暗门的事情，齐泰便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如此说来，庆王萧岑便也是知道的。
　　如果那日在平留坊，孟月吟认出方惟不是巧合，那便应当是萧岑有意安排的。
　　宫里还有南江月或者谁接应萧岑，宫里那种种事端，说不定也是萧岑为主使。
　　我回想起萧岑俾睨天下的笑意，他果然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喜杀人。
　　我想下床，方惟便会扶我下床走，太久没沾地，腿脚还真是有点乏力，方惟会搂着我的腰借力给我，我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些天，我们倒有了不少甜蜜的回忆。
　　我也知道了这医馆的位置，医馆在洛都南郊，离城门不远，平日里周边行人不多，日常也没什么病患，大夫主要都是上门出诊，或者也是在医馆为过路的马车夫治疗一些跌打损伤之类的，总之这个杨氏医馆看起来，丝毫没有任何特殊。
　　后来我已经能独立行走，方惟便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这天晚上，我坐在窗边，正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和上弦月，方惟便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我知道他进了房门，便也不吃惊，只道：“这皇宫外的月光，还真是明亮一些。”
　　他下颌顶在我的头顶，没有出声。
　　第二日他出门后，我让医女去帮我准备纸笔，我想，也是时候道别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他，既然身份云泥之别，家仇也纠缠难分，索性，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
　　也许，他会慢慢适应自己皇子的身份，皇帝最终还是会传位于他，皇位在他身上，总比在萧岑手里好得多。
　　可萧岑哪会轻易放过他，他的路并不好走。
　　而我，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入皇宫或者杀了皇帝，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结局，我的路也并不好走。
　　医女将纸笔拿来，我撑着身子，写道：
　　他朝举杯对月看，落花流水相别宽。祝君安好，勿念勿寻。
　　然后，我终于离开了洛都这个伤心之地，若早知在洛都会有家破人亡之苦，我们何必还要犯险？幸好，至少救了方惟性命。

　　我大伤未愈，赶起路来十分费力，左手的力量仍然很弱，我知道，就算伤痊愈了，左手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
　　可比起丢了性命的谢家众人，这又算什么。
　　走在路上，我还被官兵飞奔的骏马刮到一旁，我努力抬头，只听见官兵的怒骂。
　　是一位姓汪的大叔和他夫人救了我，汪大婶见我身上有伤，便将我带回家中。
　　他们的家在汝川城郊，家中养着一些家禽，靠种田为生，生活并不宽裕。
　　我身上银子也不多，索性都给了他们。
　　汪大婶同我说，她有两个儿子，都在洛都谋生，她与汪大叔平日里有空，就会去洛都探望。
　　我看看他们家中这个园子，小虽小，却难得自在，便留在他们这里调养身体，日常还帮他们做一些绣活补贴生计。
　　有一日汪大叔问：“姑娘怎么受的伤？”
　　我没想好怎么回答，只道：“有些复杂。”
　　汪大婶在一旁揪着大叔耳朵，道：“人家姑娘的隐私哪能随便告诉你这个老头子。”
　　我笑了笑，倒是觉得这种老夫老妻的生活很有趣味。
　　我娘很早就去世，爹爹总是在回忆里，我与方惟也都年轻，完全没体会过真正的朝夕相处之感。
　　想到方惟时我还会心疼，我不知道他看了我留下的字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怪我，会不会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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