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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八虎一狐
御花园内的西北处,有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层小阁,金黄琉璃的瓦歇山顶,阁之上层回廊环绕,玲珑曲折,檐角飞桥,轻盈若飞。
这阁四周种着苍松古柏,一年四季蓊郁葱翠,好似凝碧一般,极为古雅。格局虽然不大,但是在整个紫禁城的宫殿中却极有名气,名唤“文渊阁”,又唤“内阁”。
此时,三个正德年间的顾命大学士刘建、谢迁、李东阳,联合吏部尚书焦芳,并户部郎中李梦阳,密谋商讨“诛八虎”的行动。
别看只有区区五个人,这五人可都是重量级的。刘建、谢迁、李东阳都是朱厚照的父皇明孝宗朱佑樘的老臣,明孝宗临死之前,将年纪尚幼的朱厚照托付给这三位。特别是其中的内阁首辅刘健,脾气火暴耿直,在朱厚照还是太子的时候担任太子少傅,是以朱厚照从小就最怕刘师傅对他唠叨要守规矩。
吏部尚书焦芳,正德元年十月迁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武英吏部左侍郎大学士,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一向被称为“天官”,在朝中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李梦阳,虽然官不及前面几位来头大,却是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明朝“前七子”的领袖人物,文采风流,人亦倜傥。
这五人集在一起,可谓冠盖满京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此时看来,这“八虎“的处境,实在危险。
“刘瑾、马永成、高凤、谷大用、罗祥、魏彬、邱聚、张永……刘阁老,是这八个人不是?”李梦阳沉声问道。
“嗯,这八虎飞扬跋扈,挟持陛下,无所不为,老夫实在容不下他们。”刘健点头道。
谢迁拈着他的花白胡须补充:“老臣近日听说,刘瑾那阉党将陛下引到京城的如意楼中,献上一名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名叫刘崔容的,陛下十分喜欢。春风一度之后就将她带入宫中,封为昭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陛下去风月场所眠花宿柳,要是弄出一些见不得人的脏病来,那还怎么得了?”
焦芳点点头道:“嗯,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想那刘瑾胆大包天,竟然用美色迷惑当今圣上,真是罪该万死,要杀他一点都不冤枉。至于那刘昭容,阁老,您说该怎么办?”
刘健蹙了蹙眉头,沉思了良久道:“陛下枕席边的事,我们实在不好插嘴呀。至于那刘崔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就算再嚣张,后宫还有夏皇后管着嘛,我们这些外臣,上奏章弹劾后宫嫔妃,总是不太像话。”
“也是,也是……”焦芳连忙点头附和。
所有人都侃侃而谈,只有李东阳一人沉默不语。
正说话间,正德的贴身太监荣公公突然造访内阁,宣内阁首辅刘健到御书房面圣。
容公公突然出现,将内阁中的五人吓的魂不附体,“诛八虎”是密谋进行的,事先让朱厚照知道风声,那可非同小可,事情败露功亏一篑还是小事,说不定连项上的人头都要不保。
内阁首辅刘健自然不敢耽搁,连忙随着荣公公来到御书房,战战兢兢地拜伏在地上叩头:“臣刘健叩见皇帝陛下。”
“爱卿平身吧。”朱厚照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神采奕奕,一点都看不出想要发火的样子,让刘健心内一宽。
“陛下急召臣来,所为何事?”刘瑾小心翼翼地问道。
“爱卿,刘姓在京城中也算是一支大姓,你在这儿的本家,应该很多吧?”朱厚照似笑非笑地问道。
“陛下谬赞了,臣在京城,是有好几百口人,族中也的确亲眷甚多。”
“这样呀……”朱厚照低眉一笑,又道:“朕在宫中,有一爱妃,生性淑雅,品性高洁,只是从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朕感她在族中没有一个照应,想让她认首辅大人为父亲,不是首辅大人可有意吗?”
让贝蓓佳认内阁首辅刘健为父,这正是朱厚照精心策划的一步妙招。贝蓓佳现在虽为昭容,但是若要封妃,她的出身必定为朝中众人诟病,若她得认内阁首辅为义父,朝中百官也无话可说。再说,刘健也可以在后宫中得一臂助,何乐而不为呢?
谁知,朱厚照这次打错了如意算盘,刘健自认朝中清流,乃百官之首,又是顾命大臣,何屑走后宫联姻的路,此时朱厚照突然提起认女,他心中就有一些不痛快,但还只是淡淡地问道:“不知陛下口中的爱妃,是宫中哪一位娘娘?”
“就是朕新封的昭容,刘昭容。”
什么,那个风月场中混的青楼女子,竟然恬不知耻地要认老夫为父,真是胆大包天!
刘健心中震怒,但是直挺挺地跪地道:“陛下盛情,但是此事,老臣万死不敢从命!”
朱厚照原本得意扬扬,预备和刘健谈妥之后到贝蓓佳那里邀功的,谁知刘健竟然如丧考妣一般的断然拒绝,就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让朱厚照扫兴之余,不由地大为不悦。
“为何不能从命?”
“想那刘昭容原本是一个青楼女子,烟视媚行,品行不佳。陛下将她带回宫中,竟然封为九嫔昭容,已然不妥。现在竟然还要让她任老臣为父,这伦理纲常在哪,传出去朝廷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如果说刚刚朱厚照只是有些不悦,那么如今他可真是龙颜震怒,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还没嫌她出身低微,自己的臣子却先跳出来说朝廷的脸面被她丢尽,到底谁是君,谁是臣?谁是皇帝,谁来作主?
“刘爱卿,昭容是朕的爱妃,你如此侮辱于她,难道就不把朕看在眼中?”朱厚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陛下,先帝当日托孤给臣,就是看在陛下年纪尚幼,生性好玩,治国尚缺经验,要让臣督导陛下的言行。如今陛下肆意妄为,宠幸奸佞,老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呀。再这个样子下去,老臣以后可怎么有脸去见先皇呀?”刘健越说越是伤心,想起朱厚照的父皇明孝宗朱佑樘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谁知他的儿子怎么会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妖孽”呢,思及此处,他就老泪纵横,当着朱厚照的面就伏地大哭起来。
“你……你……”朱厚照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在文武百官的心目中,他的父皇明孝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他知道,而在群臣心中,他并不能算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皇帝,他也知道。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不是吗?皇帝也是人呀,总不能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朱厚照继位以来,虽然并不是事事规行矩步,但是朝事他也在管,民间疾苦他也关心,鞑靼的战事他也放在心上,怎么在那些顾命老臣的心中,他就是一个只知道玩乐,不知分寸的坏皇帝呢,太欺负人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朱厚照不相信,我这个皇帝还能怕了你了?
“刘爱卿,朕记得,你在家还有一个幼女是不是?”朱厚照冷冷地问道。
刘健就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感大事不好,但是却也不敢在御前隐瞒事实,只得说:“老臣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早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一女,年方十五,待字闺中……”
“待字闺中,待字闺中好呀。刘爱卿如此注重伦理纲常,想必你的女儿也是德言容工,样样出色。你就让她进宫陪着朕吧,平时多听她讲讲伦理纲常,也好让朕长长记性。”
听朱厚照竟然如此说,好似晴空一个霹雳,打在刘健的头上,顿时将他劈得晕头转向。刘健的妻子王氏是大家女子,只生有一女,平时爱如珍宝。刘健也想等女儿十六岁之后,找一个温良妥帖的人家将女儿嫁出去,谁知如今朱厚照却要召她入宫。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入宫之后,自己一年都难以见上一面不说,女儿在宫中更是前途未卜。朱厚照这样的性格,最不喜欢的,就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女儿入宫,不受皇宠,如同打入冷宫,这一生的幸福也就算是完了。刘健扪心自问,实在是无法狠下这个心肠。
“怎么样,刘爱卿,你说朕以前宠爱的女子都是烟视媚行的女人,如今朕改过前非,想要纳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你怎么又为难起来了呢?”朱厚照懒洋洋地问道。
“臣……臣……”刘健趴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朱厚照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你要是不愿认刘昭容为义女,那你就将你的亲生女儿送进宫来,要么就多一个义女,要么就失去一个亲女,伦理纲常与儿女亲情,不可兼得,您自己掂量着办吧。
“刘爱卿,你到底怎么说,给朕一个回话呀、”朱厚照步步紧逼。
“臣……臣……臣愿认刘昭容为义女。”刘健伏地叩首,这几个字说得无比艰难,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将贝蓓佳恨之入骨。
“既然如此,那就皆大欢喜了。刘爱卿已经有一个女儿在宫里了,另一个女儿就不用入宫了,好好在家孝奉双亲,共享天伦之乐吧。对了,朕即日要封刘昭容为妃,你这个义父也该脸上有光彩才是。”朱厚照以为事情已经完结了,不由地笑容满面。
“臣领旨告退。”刘健又磕了一个响头,退出了御书房,眼中凌厉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等他回到内阁,谢迁、李东阳等众人都还没走,正在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待刘健面圣的消息。
“怎么样,刘阁老,难道陛下起疑了?”谢迁性子最急,快步走上前去拉着刘健的袖子问道。
“起疑?那倒没有……只是……唉,气死老夫了。”刘健一屁股坐到花梨木的圆墩上,泪水不由自主地滚滚流下。
“怎么回事?”余下的四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叽哩咕噜,咕噜叽哩,刘健一边陈诉,一边发牢骚,将朱厚照逼他认贝蓓佳为义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当然在他的心目中,朱厚照只是一时糊涂,受人利用而已,妖妃刘崔容才是罪魁祸首,此人不除国无宁日。
焦芳听后沉吟道:“老夫听说,前日襄阳郡王的生母徐氏被封侧太妃,也是这个女人的意思……”
“随随便便让出身贫贱的人入宗庙,真是岂有此理。”李梦阳听了很是生气。
“可能因为刘昭容和那个徐氏出身一样,所以格外惺惺相惜吧。”谢迁这话尤为恶毒。
“各位同僚,这件事不是刘某的家事。这个妖妃如此蛊惑圣上,无法无天,老夫岂能容她。把她加在名单里面,我们要诛八虎一狐。”刘健说道。
可怜的贝蓓佳,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变成了文武百官人人得而诛之的“狐狸精”。
“只是,诛奸臣诛到陛下的房帷之中,好似也有些过分吧。这件事,实在还要从长计议。”这五人之中,要数老谋深算,还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他一直觉得,刘昭容如今正在得宠,贸然将她加入名单,很有可能触怒朱厚照,而使整个“诛八虎”的行动受到连累:“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不用如此大张旗鼓吧。”
“不行,这个女人一定留不得。老夫一定要杀她!”刘健斩钉截铁地说,根本不给李东阳转圜的余地。
内阁首辅都这么发话了,其他人也知道默然不语,刘健又道:“献吉(李梦阳的字),我们这几人之中,数你文采最好,劳烦你连夜赶一份《代劾宦官状疏》出来,以户部尚书韩文的名义,明日发上朝堂。老夫此次一定要诛奸臣,清宫闱!”
第二日,在金殿之上,吏部郎中李梦阳代户部尚书韩文呈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代劾宦官状疏》,字字金玉,辞藻斐然,列举了八虎一狐:刘瑾、马永成、高凤、谷大用、罗祥、魏彬、邱聚、张永和刘崔容的十恶不赦大罪,要求正德帝将他们凌迟处死,以正朝纲!
状疏下的署名:六部九卿。
至此,贝蓓佳正式成为全朝公敌,命如危卵,而最悲惨的是,她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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