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众所周知，吵架并不是你不想说话就可以不吵的。
　　她当然可以不说话。
　　不说话的时候，别人就可以单方面的数落了。
　　要说她的罪证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完，好像从头到脚都是过错。要我说，在别人眼里，她就是那种呼吸和活着都是错误的人。
　　但是没办法，她已经活着了。
　　总不能现在让她去死，除非这些人杀了她，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别说我看不起那些人，他们可不敢干这种事。打骂指责推攘，还能怎么样呢？
　　其实她适应了这么久，早就无所谓了。
　　但是自己无所谓，只是因为不得不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而已，又不是她天生选择这样的让人不高兴的环境生活。
　　但凡有选择，一般人没有目的，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活命。
　　这不是没办法吗？
　　条条大路通罗马。
　　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
　　她比较倒霉，生来就在罗马对角线的另一个点上。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到那种地方去了。
　　下辈子也不可能。
　　上辈子也没可能。
　　只能这样了。
　　说起来怪惨的。
　　我好久没说这种话了。
　　我把录音机的键按了暂停，那边似乎能听见我说话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问：“要不……你现在就走？”
　　我不由自主在脸上带出些笑意来，小心翼翼的，有些讨好的样子。我知道她看不见，但是不妨碍我说话的时候带上这样的表情。
　　就好像这样说话的时候，她答应的可能就会更高一点。
　　她听见了。
　　她又笑了笑，但是这一次的笑意连礼貌性的样子都没有了，她连眼睛都不弯，唇也不勾，垂着眼睛，虽然是笑，只有我看得出来罢了。
　　现在换一个人进来看她的脸，没有人会说她是在笑。除非问她自己，也许她还会有些惊讶地说，是吗？我以为自己在笑呢。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的那种笑，笑意也没有。
　　笑模样也没有。也不抬眼，也不抬脸。
　　看得出来她在笑，非得最熟悉不可的人了。
　　偏偏除了我，她那边大概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看出来。
　　这还真不是我自夸。
　　她意识到了，摸了摸脸，更低下头去。
　　突然有些自卑的样子。
　　在我的印象里，她大概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如果是她，就算是身边的人都认为她自卑，她也不会。难道是因为我吗？我什么也没干。还是说她更想和那个不存在的朋友交流？
　　她也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考虑，又似乎是在发呆，好一会才对我说：“好啊。”
　　我觉得她更想说，你说的对，但是那是三个字，也许两个字会更省力气一点。
　　明明她也没干什么，怎么就那么累呢？
　　我想了想，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能量，这么长时间的储存，已经足够我联系上她，维持一段稳定的交流了，于是，我想：那就多说几句话吧。
　　“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问。
　　她看起来好像是头一次听见我这么清楚的声音，没有杂音，没有中断，也没有突然变换音量，就好像是在身边说话一样。
　　她的表情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就是那种略有震惊，然后只剩下惊讶和高兴混合在一起的眼神。笑不露齿，低着头笑。笑过之后，五官都平整，像一张铺在脸上的画。
　　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在高兴。
　　虽然没有笑，但就是在高兴。
　　她回答：“听见了。能维持多久？”
　　我说：“至少能有一个小时吧。”
　　这还是往少了算，要往多了算，说不定我要精疲力尽，声音太清楚了，就是这一点不好，要是我状态不怎么样，她马上就能听出来。
　　她眨了眨眼说：“我没有计时器，你帮我看着，半个小时怎么样？”
　　对半折扣啊。
　　我好不容易能多说几句话，她怎么还这样呢？
　　就那么不想跟我说话……
　　不过一个小时减半，我能省下很多能量。
　　就算说完话马上出门去，正好遇上不太好的天气，我还能在外面呆几个小时再回来，运气好的话能完好无损回来，运气不好，用光能量，我也不至于马上就睡过去。
　　就当她是在体贴我好了。
　　我讨价还价似的对她说：“我们说两个小时怎么样？”
　　她又笑了笑，还是很清淡的笑意，但是比之前好看多了，我是说，真心实意多了。至少她现在不是强颜欢笑，觉得需要打起精神应付我这个……话唠吗？
　　反正线已经连上了，她要是现在想断，也没那么容易。她就是不想听也得听。我得说够本儿啊。
　　“你想说完这通话以后就不再看我了是吗？”
　　她渐渐变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问。
　　糟了糟了，她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要跟她绝交才特意找这么长时间的话来说吧！没有那回事啊。
　　“没有的事。”
　　我叹了一口气。
　　本来我是不想跟她说这个的，主要是费时间又懒得解释。但是她都问到了，我好歹也要说两句。
　　“我之前不和你说这么清楚的话，是因为能量不够。能量不够的原因是时间不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就能保持足够长时间的清楚的通讯。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的通讯是非常远的距离了。最开始我不跟你说这么清楚，是因为你没感觉。
　　后来我不跟你说，是因为我看反正也不着急。
　　现在说到这里。你能听懂吗？”
　　她象征性地勾了勾唇：“原来是这样。我能听懂，你继续说吧。”
　　我张了张口，心想：这也不对啊，我又不是过来解释的，难道说两个小时就解释一件事儿？不能谈点别的吗？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想听什么呢？
　　我就这么问了。
　　她脸色也不变，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既然要解释就多说几句。要是没什么可解释的，不说就算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
　　说是这么说。
　　我打量镜子里的她的样子。
　　心中又气又好笑，暗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般说我不生气都是在生气呀。你不生气是吗？那好，我生气行了吧？
　　心里想过这么一转，又觉得自己更好笑，明知道她是这么个性子，这么说话的人，偏偏要在这些事情上跟她较劲。
　　她看不见我，难道我还看不见她？
　　她看不见我的表情，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听话说，对我说这些也无可厚非，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我连一个比较好的朋友的身份都没挣上去。
　　我又哪里来的资格去要求她的？
　　倒像是自作多情。
　　我得改。
　　先记下来，下次要是遇上这种事我尽量记得吧。
　　要是不记得，我再记一笔。
　　总不至于次次都不记得。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侧着头问。
　　没等我回答，她叹了口气说：“你连呼吸声都没有。那边又不知道怎么样。这样听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叫我怎么对你才好？”
　　语气又轻又浅，抬起头来往前看，面上没那么多笑意了，多了些哀愁似的气息萦绕在身边，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子望着远方。
　　那远处是一片的植物。绿色的树木和花草，带着些雨后的清新的露水的味道。连颜色也是新的，好像从没见过，又好像刚洗了一遍。
　　特别漂亮。
　　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这周围的空气都让人轻松了许多。同时也添了几分凉意。我打量她的衣服，这种气候穿出去只怕要挨冻。
　　本来穿那些在屋子里倒也还好。
　　现在穿这些出来，在路上一走风吹着就冷极了。
　　看起来就冷。她的皮肤也是会变颜色的。平时是十分的白，在暗处一看越发清冷，好像有种光辉把人笼罩起来。
　　在明亮的天光下打量她的时候，那身上的颜色就有些微微发暖，不再是那种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的寒冷的颜色，而是有些夜光下的温暖的感觉。
　　像学生们晚上赶作业，书桌前的小台灯那种光。
　　那种光给人的感觉就和她现在的皮肤的颜色差不多。只不过，如果她体表的温度降下来，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温和无害了。
　　她冷的时候身上会起一种老人斑一样的斑点。
　　微微的发紫的颜色，仔细看能看出几分红，乍一看只觉得黑，就像她平时待在屋子里不开灯，关了门窗，拉了窗帘之后的那个空间的颜色。
　　她独处的时候，整个空间都是暗沉沉的。
　　带着些异样的温暖，一个封闭的空间，偏偏会让人觉得有些冷风，其实是错觉，然而在那样的环境里，大概是非常能让她感到安全的。
　　我正在打量她的皮肤，不知不觉听她说完了话，话音落下，眼前忽然一亮，看着她，倒像是头一次见着这么个人，我突然觉得她特别好看。
　　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那话倒像是真要把我放在心上似的。
　　我记得书店有本书，书名记得不清楚了，有一句说：如果要交朋友肯定要互相关心的。
　　她这是在关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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