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以前每年的上元，都是爹爹给我买兔子灯，”龙宿薄凭栏望着湖水，“星痕总是要去拜会很多长辈，很晚才回来，但不管多晚，他都会来找我，带一块兔子糕。”她哀伤地笑了笑，“我不记得是几岁的上元第一次吃到那个糕，大概当时说喜欢，他就一直记得，每年都会带给我，”她停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可其实我不是喜欢吃兔子糕，我只是喜欢他剥给我吃。”
　　楼光沉默着，他知道龙宿薄的心里只有莲星痕。
　　湖水粼光闪动，在灯火的照耀下如撒金碎玉。
　　“虽然现在莲公子不能照顾你了，但还有藏玄在。”
　　“我知道，”她轻声说，“可哥哥和哥哥是不一样的。”
　　楼光一怔。
　　“我不是说哥哥不好啦，他很关爱我，”龙宿薄解释了一句，“只是他对待我的方式，和星痕……不一样。”
　　莲星痕对龙宿薄没有任何要求，他只对自己有要求，为了保护这个妹妹，他可以与整个世界为敌。
　　作为莲家长公子，他别无所求。
　　而对龙藏玄而言，龙宿薄除了是他妹妹，还有一个身份是他的帮手，他需要她成长起来，为邪域担一份责任，尽一份义务。
　　作为邪域玄帝，他要改变正道独霸的局面，为所有的邪道开辟出一个新的天下，倘若中途他不幸倒下了，龙宿薄得接下这份事业，带着邪道继续走下去。
　　哥哥和哥哥是不一样的。
　　两人不再言语，怀着各自的心事，望着湖中璀璨的花灯造景与金碧辉煌的画舫。

　　案上的酒壶与酒盏如被狂风扫落叶般扫落地面，摔得粉碎。
　　行此暴行的，是一位极年轻的公子，十六岁上下。
　　这是一间豪华画舫的上房，香气扑鼻，装潢奢华，作为屋主的女子容貌如花似玉，此时被吓得脸色惨白，“明少……”
　　乐班们停止了演奏，年幼的侍女偷偷地溜出去通告这桩意外。
　　“一路都在赶！我歇一下不行吗？！”被女子称之为明少的公子怒道，“反正已经知道结果了！还急什么？！”
　　他的面前跪着三个人，装扮服饰皆有鲜卑族的特色。
　　“少主，”为首的人恭敬道，“事情不顺利，应尽早告之王爷，以便做其他打算。”
　　“你们通报不就行了！为何要我回去挨骂？！”
　　“那位大人不愿意与我们结盟，也不是少主可以改变的，王爷不会因此而责备少主。”
　　明少暴跳如雷，“你是说我没用了？！”
　　“禄迁不敢，少主若不愿回去，我们也可以先行通报，只是少主不应该在这种地方流连，让我们一顿好找，若是王妃知道了，也会担心的——”
　　“我最烦你们拿那个女人来压我！想到她整天哭丧着脸的模样——”他忽然在窗外看到什么，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怒火暴涨，一个闪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明少——”女子失声叫道。
　　明少虽然年纪轻，功夫却不错，只见他身姿轻盈地在湖面上一点，两个起伏，跃进了湖中亭。
　　楼光和龙宿薄都吓了一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明少已一脚踢翻楼光，冷笑，“谁让你跟她长得那么像，看着我就火大！”
　　他还要继续对楼光拳打脚踢，龙宿薄已经一掌劈开他的拳头，拦在了楼光的身前。
　　挨了几下打的楼光勉强爬起来，满脸的惊惶。
　　兔子灯落在了湖中，烛火慢慢地熄灭了。
　　对岸的杨凝式脸色一变，正要回去相救，龙藏玄拦住了她。
　　她略有些意外，但龙藏玄认真地盯着湖中亭的模样让她明白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龙宿薄被莲家保护得太好，已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
　　他要看她如何应对这件事。
　　明少有些诧异，待看清拦住自己的竟然是一位美丽得极为罕见的少女时，笑了笑，“你是要逞英——雌吗。”
　　他觉得龙宿薄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她。
　　“向我朋友道歉！”龙宿薄厉声说。
　　明少轻薄地说，“美人，比起这种一碰就倒的废物，你不如跟了我，保管让你爽到合不拢腿——”
　　龙宿薄睁大了眼看他，下一个瞬间，掌风已凌厉劈下，明少轻松后退，闪开了她这一巴掌，同时“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恰好以扇面尖角轻轻地挑进了龙宿薄右侧的衣衫。
　　龙宿薄脸色发白，明少的扇内暗藏刀锋，只要他稍一用力，她的衣衫就会脱落——
　　杨凝式只觉身旁一凉，龙藏玄已不在身边了。
　　下一个瞬间，明少的折扇被龙藏玄捏于左手之中，动作精准到完全没有伤到龙宿薄衣衫的一分一毫。
　　龙宿薄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忽然发现自己被龙藏玄揽在怀中，然后他轻轻地将她推向自己身后。
　　明少一惊，而后笑，“又有人多管闲事。”他猛一抽扇，抽不动，扇子在龙藏玄的手中，就跟长在他手里似的。
　　他这扇里其实另有机关，龙藏玄也许是有所察觉，也许是无意，正巧捏在了关节上，明少无法发动。
　　见势不对，旁人已尽数退出湖中亭，画舫中的三人也掠过湖面，纷纷落在明少身旁。
　　龙宿薄扶着楼光，轻声问他，“你没事吧。”他摇摇头。
　　龙藏玄的笑中含着危险的意味，“你欺辱我的亲妹，原本应当让你以命偿还，但我的挚友心地良善，见不得血，你给他们各自磕三个响头，我就饶你狗命。”
　　明少的脸涨得通红，“你知道我是谁吗？！——”
　　禄迁赶紧拦着他，对龙藏玄行礼道，“这位少侠，我们少主不懂这里的风俗，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我没听说过什么地方的风俗是当街随意欺辱他人。”
　　禄迁陪着笑，“让少侠见笑了，我们少主是在京城中长大的，与司马氏皇族在一起念书，受的是天朝上国的教育，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冒犯了尊亲友，卑职替少主——”他忽然看见龙藏玄身后的楼光，大惊失色，心头不由得想道，“此少年怎么长得如此像王妃？怪不得少主会发火。”
　　龙藏玄见禄迁忽然惊住了，且看向他身后的眼神格外怪异，下意识回头，不解地发现他是在看楼光。
　　“你何必跟他讲这些！”明少叫道，禄迁立刻反应过来，继续拦着他说完那句话，“卑职替少主赔不是。看这位少侠相貌异于常人，卑职冒昧地揣测一下，是否也是异邦人士？”
　　龙藏玄笑了一声，“你们是鲜卑人？”说罢松了手，明无邪恶狠狠地抽回扇子。
　　楼光怔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是鲜卑人。邪域虽然也有少数异族，但大家对于身份的认知均为邪道，从未以族属划分。
　　“是，这位是鲜卑拓跋部明氏的少主无邪。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鲜卑拓跋部明氏？龙藏玄一愣。
　　莫念来伏诛前夜，曾将自己所知倾数告之龙藏玄，其中一件与鲜卑拓跋部的明氏有关。
　　龙藏玄没有表露出心间的疑惑，“我姓龙，没你们少主那么尊贵，一介布衣罢了，祖上是混过胡人的血，但我自认是个汉人，毕竟，”他笑了笑，“我只会讲汉话。”
　　听了龙藏玄这句话，楼光有些茫然，他是汉人养大的，和龙藏玄一样，只会讲汉语，也只懂汉人的文化，所以他应该也是汉人……咯。
　　明少无邪轻蔑地说，“原来你是个杂种啊。”
　　楼光只觉冷汗从背后渗出，那个瞬间，他想起了莲家地宫里那个血肉模糊的房间。
　　然而龙藏玄只低头笑了一下。
　　禄迁脸色发白，在他开口挽回前，龙藏玄截住了他，“这位明少主一身风雅士族打扮，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而你们一身的异邦衣装，可比他有礼貌多了，说明根子不好，读再多的典籍也救不回来，与族属无关。”他挑衅般盯着明无邪，“今天这事，不给你点教训说不过去，但我若出手，怕你承受不住，落个天朝上国欺负友邦的口实，这样吧，我请我的妹子出手，替她自己与朋友讨回公道，如何？”
　　杨凝式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龙宿薄的身侧，听见龙藏玄这话又是一个惊异的眼神。
　　龙宿薄倒是真想再打明无邪，但方才交手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而明无邪听说龙藏玄竟然让龙宿薄挑战他，狂妄地笑起来，“我没意见，这位美人儿待会儿若是被我打哭了，你可别出手救哦。”
　　“我不出手，”龙藏玄含笑道，“你的人也别出手哦。”接着低声对龙宿薄耳语了几句。
　　明无邪冷笑，对禄迁道，“你们不准出手，看我怎么调教这个美人儿。”
　　禄迁只能说，“是。”
　　听完龙藏玄的策略，龙宿薄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龙藏玄只一笑，“去吧。”说着，以两根手指抵住龙宿薄的后心，瞬间灌注了一道真气给她。
　　龙宿薄走上前来，“你这流氓！接招！”
　　明无邪看着她，面露邪恶之色，一展折扇，故技重施，龙宿薄却早有防备，身姿似幻，已移至他的身侧，紧接着“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围观的众人皆大笑。
　　明无邪脸都白了，猛地转向龙宿薄，而此时的龙宿薄步法如仙似幻，已移动到了另一侧，又是“啪”的一巴掌。
　　众人鼓起掌来，“教训教训他！”有人叫道。
　　禄迁正要上前，龙藏玄忽然拦住，“欸，你们少主可是下过命令的。”转眼间，龙宿薄又是“啪”“啪”两巴掌。
　　明无邪几乎要发狂，可他无论怎么打，都碰不到龙宿薄。
　　在外人看来，龙宿薄只在明无邪身边穿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身法摇曳生姿，巴掌声“啪”“啪”“啪”“啪”响个不停——
　　明无邪眼看着脸都被打肿了——
　　众人哈哈大笑，伴随着叫骂，“滚回关外去！”“姑娘打得好！”
　　禄迁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龙宿薄却跑回了龙藏玄的身边，“哥哥，人家手都打疼了！”
　　“痛快吗？”
　　“痛快！”
　　明无邪气疯了，纵身杀向龙宿薄，龙藏玄抱住龙宿薄一个旋身落在了湖中，竟然踩着水面轻轻浮荡，丝毫不坠，四周一片叫好——
　　亭中的杨凝式拦住了明无邪，她只用了两根手指就钳住了他的扇子，让他进退不能。
　　这个时候，官府的人终于艰难地分开人群，围住了湖中亭。
　　“敢在灯会上闹事的，统统给我带回去！”
　　“麻烦了，”龙藏玄笑道，“我们可经不住官府盘查，跑路！”说罢，携着龙宿薄从众人头顶飞掠而过。
　　杨凝式也带着楼光，追随龙藏玄而去。
　　围观的众人十分不满，阻拦官兵道，“是他们先惹事！”
　　“我不管谁先惹事！给我追！”
　　一队人马冲出去追龙藏玄一行人，另一队人马驱赶着围观的人群，留出一条道来，让一顶轿厢可以停在湖心亭的入口。
　　“世子，请。”迎接的人恭恭敬敬地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