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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爱生怖
最后一场比武刚刚结束,胜出者领走最后一块铭牌,至此,落英门这场一波三折的晋级大会彻底落下帷幕,而一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谢家的人出现。
众人不免唏嘘,当场自绝经脉的谢七公子生死未卜,据说昏迷了整整四天,即便能醒来,也已经是个废人了。
剑法第一能如何,万里行侠名扬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一掌下去,什么都没了。
“可惜了哎……”有人长吁短叹,议论声远远近近,苍蝇一般在身后打转,再不想听,也嗡嗡嗡地往耳朵眼里钻。
穆九秋生平第一次反感起来,四日前的情形历历在目,多少人盯着那本剑谱大做文章,谢朝寒的一掌,上官允毁去的剑谱,倒引出了这些人的恻隐之心,开始事后诸葛地感叹起可惜来。
穆九秋不愿与这些人为伍,快步走开,将自己从纷纷非议中抽身出来,直走到门庭寥落的谢家后院,耳边才清静下来,得以默默念几句经文。
不知谢兄现在如何……穆九秋正准备前往探望,一抬头,正见前方灼灼盛开的桃李之下,有人静静站在那里,像是正等着他。
穆九秋意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花小姐?”
见他如此,花酌月神色黯了黯,自己也退了一步:“你……你那么不愿意看见我吗……”
“并非如此!只是……”穆九秋别过脸去,遮挡住戴着半边面具的侧脸,彬彬有礼道,“小姐可是刚为谢兄诊完脉?”
花酌月不答,垂着头思索半日,突然道:“我刚才听见你念经,想问你几句话。”
穆九秋颔首,认真道:“小姐但问无妨。”
花酌月深深吸了口气,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近:“我问你,你在少林寺学艺,要守清规戒律吗?”
穆九秋老老实实回答:“在山上与师兄们一般无二,下山后虽不似山上那版戒律森严,但师父训诫一日不敢忘。”
花酌月接着问:“戒酒戒肉吗?”
这话她先前问过一次,穆九秋也未觉异样:“不戒。”
“戒杀戒怒吗?”
“不戒。”想了想,穆九秋又补充道,“虽说不戒,但行走江湖仁义当先,如非必要,在下不愿伤人,亦不愿诓骗于人。”
“那……”花酌月走近了一步,低声道,“戒痴戒色吗?”
穆九秋猝不及防地愣了。
花酌月又近了一步,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戒不戒?”
穆九秋被她目光钉在原地,呆愣愣的,下意识地想逃,却又怎么也动不了:“不……不戒……”
花酌月低下头,伸手将一盒药膏递到他鼻子底下。
药盒十分精巧,药材的清香从缝隙中透出来,闻之心旷神怡,却不知是什么香味。
“这是……”
“我研制的药。”花酌月道,在他面前打开药盒,雪白药膏晶莹剔透,与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这药刚刚做好,我拿不准效用如何,想找个人试试。”
穆九秋明白她的意思:“小姐想让在下试药?”
花酌月定定望着他:“你敢吗?”
穆九秋不答,目光偏转,望进她眼里。
花酌月心头突地一跳,竟没来由地慌乱起来,举着药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良久,穆九秋轻轻叹了一声:“小姐好意,在下不胜感激,只是……”
心跳得更快,花酌月勉强稳住身子,移开目光故作轻松道:“只是什么?怕我毒死你?”
“只是小姐不必这样费神。”穆九秋轻声道,“在下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小姐费心为我研制药膏,我已然惶恐。”
被他这么一说,花酌月也有些委屈起来:“你惶恐,所以走路都绕着我走?”
“没……”
“我若不找谢七麻烦,你就一直躲着我?”
“不是……”
“之前说你……是我口不择言,我明明已经跟你道过歉了!”
“我并非……”
“你也想像谢七那样,翻脸不认账是不是!”
穆九秋傻眼:“认……账?”
花酌月脸红到了脖子根,别开脸去气哼哼道:“谢朝寒是没留意比武招亲误打误撞上擂台的,那你呢?难道你也没看见?”
“我……”穆九秋磕磕巴巴道,“我自是看见的……”
花酌月捂着脸,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赢了,也想出尔反尔?”
“不敢!”穆九秋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我去参加比武招亲,本就是……本就是仰慕小姐,只是相貌丑陋……”
“丑什么丑!”花酌月来气,一把摘掉他的面具,惊得穆九秋退开几步,又被反手拉住。
“救人时落下的伤,是不是?”
穆九秋伸手去拿面具:“许久之前的事,不必再提。”
“灼伤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花酌月不由分说将药膏塞进他手里,“我花满堂也不是吃素的!”
穆九秋默然片刻,道:“多年旧伤,若治不好呢?”
花酌月皱起眉。
穆九秋苦笑:“治不好,小姐就要成日面对着它,怕是会渐生嫌恶。”
“那你从前怎么不戴面具?”花酌月生气道,“偏要比武招亲后才戴?”
“从前……无可在意,后来……”穆九秋迟疑了下,低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
穆九秋慢慢从她手中接过面具,极淡地笑了一下:“多谢小姐……”
话音未落,已生生截住。
花酌月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第二日前来看诊的便换成了花栾。
阮翕忧心忡忡地等在一边,几次想开口询问,又唯恐打断了切脉,抓耳挠腮的坐立不安。
花栾半垂着眼,整整诊了一个时辰,才长长吐出口气。
“谢七如何?”
数道目光齐齐投来,花栾收拾着药箱起身。
几颗心齐齐提到了嗓子眼,梅潜面色沉重,跟着向房门走去。
花栾在外屋为自己倒了杯茶,刚喝完一杯便看见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形容戚戚,尤其是阮翕,眼圈都红了,不由奇怪起来:“上官庄主、梅大侠、阮公子,几位这是怎么了?可是……可是花某有什么欠妥?”
阮翕沉痛道:“我这就传书回家,让他们再寄些金盏莲过来行不行?”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快死了,还得你们借一步说话。”谢朝寒敲了敲床壁,莫名其妙。
花栾不好意思地举举杯子:“抱歉,是花某有些口渴,出来润润喉。”
谢朝寒靠在床头,连嘴唇都是虚白的,没了热气蒸腾,整个人都失了生机,短短几日就变得分外单薄,厚厚被褥压在身上,都叫人担心会否不堪重负。
精神看上去倒是很好,还有心情拿他们打趣。
“谢兄伤情已稳住,几位可暂且放心。”花栾温和道:“金盏莲虽是良药,但药性刚猛,以谢兄如今身体,怕是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在小肥羊那么多名贵药材里泡了五天,人也快给腌成药材了,还担心什么。”谢朝寒懒洋洋道,若非这难以掩饰的虚弱之态,简直要以为他还是几日前的谢朝寒,从未自绝经脉。
上官允仍是心有顾忌:“不知谢兄可受得住长途跋涉?”
“这……”花栾想了想,面露为难之色,“当真要去么?”
上官允拱手一礼:“还请花堂主相助,谢兄如今已没有武艺傍身,与我们一起到底安全些。”
“何况于外人看来,我这自废武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抵消当年谢家所欠下的血债。”谢朝寒淡淡笑道,“待盟主选出,或许还要再行商定如何处置我。”
“谢兄……”花栾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花堂主不必在意,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谢朝寒不以为意,白着一张脸嬉笑道,“百川山庄距宋州不远,快马三日便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连区区三日都受不住。”
花栾正色:“谢兄不比从前,不可大意!三日太赶了些,对谢兄伤势仍有影响,依我看还是将行程放缓至六日,再辅以针灸汤药,应当可以。”
“花堂主尽管开药,届时将针灸穴位手法告知我一声即可。”谢朝寒还要再说,被梅潜横了一眼,讪讪憋了回去。
花栾将途中用药及注意事项一一交代,还细心地条条列下交与阮翕:“有几位照看,想来谢兄无碍。”
“真的‘无碍’么?”阮翕捧着药方喃喃自语,抬眼望向花栾,“花堂主,谢兄身体还能恢复么?”
花栾看一眼床上的谢朝寒,不忍出口。
反是谢朝寒笑起来:“若还能恢复成从前那样,只能说我自绝经脉时出了千做了弊,贪生怕死没脸没皮。”
花栾长叹一声:“谢兄当时震断了奇经八脉,多亏了梅兄的金针封穴加之金盏莲救回性命。如今这经脉只是堪堪续上,比之常人尚且脆弱,又如何能再习武?”
“只怕从今往后,谢兄身体会比常人更加孱弱,夏时畏热,冬时畏冷,不可劳累,不可忧思,不可大喜大悲,不可酗酒放纵,不可饮食油腻,平日以清心静气为要。”
谢朝寒变了脸色:“酒也不能喝?”
花栾道:“品尝一二也就罢了,万不可过量。”
梅潜问:“何谓过量?”
花栾想了想,肯定道:“超过一杯。”
谢朝寒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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