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古亦然再不敢吭声，后背从中央渗出些汗，时间一分一秒打磨着紧绷的神经。

　　她已不敢再顾其他人。

　　这样一来，她的所有计划被通通打乱，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甚至难以收场。

　　校长是个个子很高的中年男人，有些秃顶，外貌单看便有着领导那副与生俱来的雄壮气魄。

　　他不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古亦然只是对他稍有印象。

　　“程峰，你平时就这么放任这帮孩子啊。”沉闷的声腔传出，竟如凭空造了块铁石砸在她心上。

　　“校长您说笑了，这不小孩在解释，我正打算批评他们。”

　　校长背着手上下打量一番古亦然后便将目光移至别处，昂头冷嘲道“古亦然，我可听说过你不少的光荣事迹，让人不想记住你的名字都不行，今天有幸亲眼目睹本尊。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就是会耍耍嘴皮子。一个高中生，知道还有多久高考么？还给人送饭，我看你们二十年以后也只配给人送饭！”

　　他回头扫视屋内的所有人，用更为激烈的言语刺激着他们，眉间因怒气而掺着一股子阴冷。

　　几人一致低着头，沉默不语。

　　除了席枢榆摆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把手指放在胸前来回把弄。

　　“我听说你们其中还有个外校的，谁？”

　　校长忽然间将目标转向了席枢榆。司皑再次为他担忧起来。

　　席枢榆撑了下眼皮，将手指放下。毫不避讳地大声喊道“我！”

　　校长被吓了一跳，古亦然悄悄拉了拉席枢榆的衣角，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好奇地看着男孩，长长的刘海盖住额头，外套已经快从肩上滑落，着装随意到极致，语气变得更为嘲弄“果然一看就不是我们学校的。你哪个学校的？”

　　话脱口而出，而席枢榆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

　　“问你话呢，哪个学校的？”

　　校长开始不耐烦，席枢榆的怒火也开始发作。司皑紧紧盯着弟弟，他心里已经开始害怕。

　　“你哑巴了！”

　　校长还是发怒了，这一嗓子，也将席枢榆的怒火顶到了极致。

　　“他二中的。”在席枢榆即将爆发的那一刻，程主任将他的话压了回去“校长，他二中的。这几个孩子请他来帮忙。”

　　“无法无天了你们！不想上学都给我滚！这一届的孩子都是吃了豹子胆了我看。真是高三学生的败类。全都给我写检讨记过处理！”

　　听到“记过”二字，几个人的心同时跌入了深渊。

　　古亦然抬起头，着急想说些什么，程主任却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又把所有话吞了回去。

　　“还有你。”校长咬牙指着席枢榆“别再出现在我们学校。”

　　“行了行了，你们都听见了吧。都高三了还不知道沉下心学习，老师真的是白教你们了。都回去一人五千字检讨，明天下午交给我。都回去吧。”

　　几人缓了数秒后才慢慢动窝。

　　离开主任室后很久，他们仍沉默无言。

　　不是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不是被罚心里难受。只是校长那番激烈的言语深深刺痛了他们的心。

　　少年的时候，每个人在本质上都是脆弱的。

　　没有外面世界锋芒的磨砺，没有保护自己的外衣，也只能像这样承受着可能会随时而来的打击。

　　“那个，咱们到此为止吧。”

　　古亦然的一句话打破了这场仪式。

　　“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检讨我全包了，等校长气消了就我去找他，死也要把你们的处分给消了。从今天起，挣钱什么的，都算了。”

　　司皑看着她，心里却笑了出来。她还是那副样子，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像个盖世英雄似的。自己明明很累，这又是何必呢。

　　“算我一个吧，原谅你了。”司皑说得不慌不忙。

　　古亦然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她严肃地看向司皑，正要驳他的话，却又被他抢先开口“我们不是在帮你，是在帮陈老师。我想如果咱们班同学知道了陈老师的事，谁都不会阻挠你这么做的。我们都很担心陈老师，去秋沿之后，记得替我们好好慰问她，告诉她我们都在等她好起来。”

　　“对啊，所以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洛暮也露出了笑容。

　　“你们是不是疯了。就事论事，我现在说的是挣钱这件事你们扯哪去了？”古亦然并不吃这一套“知道记过的后果是什么么？”

　　“古亦然你吃错药了吧！”古亦成本来心里就不爽，这下终于能放开吐槽“你以为我们在生你的气？我气的是那个校长，还送饭的，送饭的怎么了？人送饭的勤快点工资不一定比他少！他以为自己谁呀，不就比咱们先入土几十年吗。有啥资格把咱们说成那样，他年轻的时候比咱强到哪去！”

　　“但是只论当下他就是有权管咱们，你有本事当他面说去。” 古亦然的转变似乎没人能理解。

　　“你以为你自己很伟大么？”席枢榆从转角处探出身来。他卸下肩上的书包塞进古亦然怀里“瞎逞能而已，最后还只能是被训一顿之后灰头土脸地回来，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你什么意思？”古亦然以为这人早就撂挑子跑了，谁知他又从哪冒了出来。

　　“我什么意思你还能不知道？与其挣扎在改变不了的现实里，还不如看开点。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现在说放弃让谁看笑话呢。我要是你，我就学聪明点，接着计划怎么走怎么回，确保之后的步骤万无一失。总好过现在，一边做无用功说没用的话，一边又失了人心。”

　　不知道席枢榆是不是在责怪她，但从他不常透光的眸子里，恍惚间看到了一抹希望。

　　“姐，枢榆说的没错。这又不怪你，出了事咱们一起承担，你干嘛非把担子往你一个人身上搁。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

　　“枢榆，你先回家吧。”司皑看到弟弟今天的行为，心里一直不踏实。

　　“记得帮我把书包带回去。”席枢榆边走边说。

　　“好。”

　　这是古亦然头一次听见这两兄弟如此自然的对话，听得她有些入神。

　　“对了。”他走到楼梯口又折了回来“这次是我先被发现，你们就好好计划之后的事吧。四分检讨书，我包了。”

　　“喂！”

　　洛暮正想叫住他，然而席枢榆说完就直接跑走了。

　　“洛暮，交给他吧。”司皑似乎对他这个弟弟很有信心“相信我，这行他没问题的。”

　　他露出了一个安慰人的笑容。

　　古亦然低头眨了眨眼，将书包递给古亦成。

　　“今天中午他们的饭，我请了。算是送的最后一顿饭吧。你俩先回去，我跟司皑有话说。”

　　“都上课那么久了，你俩可别聊太晚。” 古亦成接过书包，表情像是懂了什么，眼睛像见了桃花，还专门强调了“你俩”二字。

　　古亦然现在血槽一空，对待贱到家的古亦成也无可奈何。

　　“神经病，我跟他说的话题很严肃，赶紧滚！”

　　古亦成和洛暮笑嘻嘻地离开了。也许陪伴真的是有魔力，能让人顷刻间忘却悲伤，只因你我感同身受，彼此相伴。

　　“他俩好配呀。当初为什么分手？”

　　司皑盯着远去的二人不禁发出感慨，倒是震惊了古亦然。

　　“这问题可说来话长了。”古亦然伸了个懒腰“当初古亦成渣男一个，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他们俩还会有今天。别岔开话题跟你说正事呢。”

　　司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快说。”

　　“你之前参加作文比赛去省考的时候是不是用过陈老师的身份证？”

　　“嗯，对。”司皑不费力地想起“当时要采集指导老师的信息来着，你是想要陈老师身份证上的地址吧。”

　　“真聪明。”她不张口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这好办，当初信息都打印下来了，我回家找找还有没有留着，没的话去那学校找。”

　　古亦然听话地点着头，一脸有话却开不了口的样子。谁知她右手突然攀上手腕取下了手表，递在他面前，脸有些红“这个还你，我欠你个人情。对不起。”

　　那手表泛着淡蓝色的光，司皑迷茫地看了许久。

　　“这个，是我送的？嘶我怎么不太记得了……”他迷糊地打马虎眼。

　　古亦然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司皑忙认怂“我真不记得了，这样，就当是我送的。那就当你的成人礼物成不？”

　　古亦然听着就开始不耐烦，面无表情地将手表重新扣回手腕上，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也对，那件事还没过去，怎么可能是一个手表能还完的。

　　“行了，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席枢榆说得对，我不能放弃。钱的事其实已经解决了。除了车票钱，阿成这些日子多赚了两千多块钱。之前我一直犟，偏要自己挣钱，现在看来不得不先欠着了。他还想趁着去秋沿这两天看一场亚瑟的演唱会，我答应他了。”古亦然回头轻笑道。

　　“呦，这小子对音乐还不死心呢。”

　　“怎么可能死心。他告诉过我，要是没有亲人，他说不定拿着吉他唱一辈子歌。”不知为何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古亦然都会有些细微无常的忧郁。她抖了抖黏在袖子上的一小片枯叶，转头回望他“司皑，其实枢榆是在乎你的。要不是因为你，刚刚他可不会忍受那种侮辱。”

　　司皑抿着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封存在心里多少年的心事。

　　“我知道。古亦然，去秋沿后记得替我给陈老师带话说我很想她。有什么要帮忙的，或者需要席枢榆的，别客气。”

　　“哈哈。”

　　男孩女孩轻轻笑着，他们不知有多久，都没有再像这样面对面好好说上一句话。

　　时间就像一道慢慢堆积的墙，它的阻隔似乎会让人忘了彼此笑容的模样。

　　有些事永远沉淀在心里，有些事无论过了多少年，它还会是最初的样子。

　　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古亦然痴痴地想。

　　一切重归于平静，古亦然习惯性地将脚踝搭在前面男孩的凳子横架上。

　　这种感觉好像又让他回到了从前，突然会想到那个成天粘着他，把薯片硬塞到他嘴里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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