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之路

作者: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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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道



      In the corridor(楼道)
      ——克拉拉·蒂金斯的自白之一

      ·

      是,我拿走了枪。

      是,我马上要枪杀一个人。

      尤金·杨牧师,来自伦敦的克拉拉·蒂金斯小姐朝你问安。自从车道散步回来,她突然就忍受不了你活生生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念头了,先生。她希望你不再继续站着,你明白吗?你挡着上帝了。

      *****

      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却在这渺小一生中受两位牧师影响匪浅。

      我很少想到他们。

      其中一位准牧师,艾默生·汤普森,被我刻意将他留在了再不触及的记忆深处。很偶尔的时候我才想象他的现状,想象他再也没给我写信的原因。因为通讯不便?因为丢失了地址?因为不再认为我需要那些信?
      这些理由全都立不住脚,我心里清楚。
      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多想象,或许我早已意识到了它们会通往何方。平安夜的炉边对谈只不过是揭开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由一个疾病缠身的卑劣之人轻飘飘地、轻蔑地执行:噢,有过这么一个人,一个理想如此不值一提,以至于对那片土地穷尽一生的追逐也不过是“专门为了死在那儿”的人。

      二十多年过去了啊……

      乍发现此事时我实际是没感觉的,并不是你们或许会以为的痛不欲生。我太久没有那般感觉了。之前我重找那小胡子侦探,就是心道也许和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妹团圆能融我心头寒冷,可同样没有用处;在那姑娘上门来的时刻,即使彼时我还不知她和我毫无真正的血脉相连,心里也没有一点感觉。应该期待些什么,应该爱些什么——这类想法一寸寸彻底枯萎死去,还得从决心给海伦写信的七个月前,我们的小克劳德·多瑞拉·蒂金斯少爷因为一场不幸的伤寒给埋葬了的那天说起。

      我尽力了,真的。

      到头来他活得还没我自己的克劳德长。

      那天真是冷,我穿着厚重的冬衣,游荡在海港附近一言不发抽了两个钟头的烟,心想自己如今远不止衣食无忧,比童年时有过的一切想象都更富足;那是在七岁前,我和克劳德对“幸福”的全部定义。

      后来他死了,我独自长大,也变得贪婪。

      为何人有了随时吃糖的自由后,又会对甜食丧失兴趣?我开始想要更多东西:爱、不孤独、尊严。看着很少,实际上多得多,毕竟每一件都那么难。其实罗茜塔死的那天我也没有哭,在那之后,我再没有过别的女孩。这不是爱情的体现,我的爱情之火冷却了。我只是伴随年岁愈长,愈发明白不该再对明显不属于我之事抱有虚妄的幻想,确实也丧失了继续追寻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的精力;我不是因为爱而降生的,也许这是必然的结局。

      所以我不也再表演了。

      多年的喜剧演出后,从台前转向幕后仿佛理所应当地容易,艺术经纪的新工作事务繁忙,我手下管理着许多年轻美丽的男男女女,时常伴随他们前往不同城市甚至国界,可我再没有感到过欢愉,正如我再也不曾为任何事感到失落乃至痛楚。

      所以是什么令我拿起了我正握着的这把枪呢?

      当手枪握在手中的触感模糊不清,我的思绪才久违地发生了断裂。

      停滞。
      延迟。

      也许肉|体上的结合确实能调动一丝激情,当昨夜我放任汤幸的双臂搂住我的胸膛,一丝知觉竟由此短暂地苏醒过来,正好迎接了今日清晨这份由无常命运与流转时间所带来的庞大痛苦。

      为什么?我想。
      凭什么有些人就是得不到福祉?

      善恶有报,小姐。

      善恶有报。

      这是第二位牧师出场了。一位真正的牧师,尤金·杨,他与我重逢,用一句和汤普森先生说过的话何其相似的言语,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

      其实有很多人错待过我,杨牧师并不特别,但只有他令我选择拿起了那把枪,就这么走入尼恩斐漆黑交错的长廊,放任其他所有人从我的记忆中消散。第一次我憎恨一个人到决意令他不得好死,第一次我没有考虑任何其他现实层面的事,例如人们看见我昨夜与牧师的交谈,今日晨间与他一同远行;我几乎完全没考虑到过了今天我还得继续活下去。

      我只是观察着他。
      观察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身体健康,像神一样高高在上,像神一样悲悯。

      牧师,倘若上帝真在看着我们,凭什么我明明拼尽全力去活去爱了也不得幸福,又何能轮得上你杨牧师以这般姿态与我重逢在我母亲受难死去的土地上,跟我谈论何为苦难?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教我该怎么活!

      于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像一种更内部、更微妙的启示降临,它将我压垮。我意识到自那刻起,只要他仍得以站立于世间,我苦苦支撑着的生命就会毫无意义。

      于是在那片黑暗里我摸到了枪,枪口冰冷,即将温热。

      如果善从始至终没有过报,恶还会不会有呢?

      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已经进到走廊里边了。马上我将彻底走进那片阴影,仿佛重新踏上舞台。马戏团的帐篷里,有炫目灯光落在织毯上,那么美丽。暴力和屈辱以滑稽可笑的方式登场,异常的身体被以严肃又怪诞的方式序列,于是人们随心所欲快乐,笑声被不断接受又施舍。
      小时我爱这种交换,如今却忘记了原因。我只记得表演带给我的幻觉,潜藏在被肆无忌惮践踏的尊严后,它们冉冉升起……

      关于游戏和规则。
      关于无坚不摧。

      关于不朽。

      而我继续向前去,大摇大摆,粗鄙傲慢,仿佛在真心为自己的畸形而高傲。人们会朝我呼喊,称赞我表现精彩绝伦,这也是规则。演出和现实的界限在我身上扭曲又割裂,我透过那些裂缝看他们,发现所有人其实都一样。人们真会从舞台上寻求秩序吗?
      从最受欢迎的情节音乐喜剧里,看到年轻美丽的人们齐心协力,经历重重艰难险阻后,善总能战胜恶,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观众才大笑出声?

      在一八七九年底我读到一篇文章,夹在一本字印得很密的合集里。托马斯·卡莱尔【1】说:不要让他们因为蔑视你而笑你。让他们因为心里爱你而发笑;喜剧表演的精髓不是蔑视,而是爱。一直是爱。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注定失败:如果有那么多爱藏在蔑视里,那么多蔑视伪装成爱,到底该怎样才能分清楚?
      到了最后,你只能接受喜剧也会如此凄凉。

      以前我总想着,也许等失去灯光,失去观众,身为被观看者的我也会失去耻辱。然而我下了台,却又上了台;我早已不再表演,却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在台上。这一出情节剧也要有结局了。上一位出场的是恶棍,下一位是小丑,是我。这一回没有灯光,阴影里每片尘埃都为我起舞,倒映出我卑微晦暗,一千颗太阳宝石也照不亮的一生。小丑的出场能改变什么呢?谁能为我们带来最终谜题的揭晓、世间万物的真谛?这不是舞台上丑角的意气复仇;尤金·杨的死亡将为世界带来希望。于是在漆黑的尘埃散开,露出他惊恐万状的面孔的瞬间,我有了一种奇特的知觉,即我终于真正触及了上帝,从其手中接过一项任务。不必在意方式正当与否,不必在意代价,我唯一所需便是去践行。

      仁慈万能的主啊。

      让我见识见识我们生而为人应得的公义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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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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