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凡记

作者:宋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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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病消愁结新婚


      锦姐和朱秉杭本都是心病,心结一解也不用吃药,不上三天各自好了。

      沈澄官事在身不能多留,留下五十两银子与锦姐置办妆奁,锦姐要送,沈澄没让,锦姐说:‘好歹吃了酒饭再去,家里有腊肉鸡蛋,地里也有青菜萝卜我替你做顿饭。“

      “你大病初愈不用劳碌了,有挂面,有馓子,你替我再煮碗面吧!”

      锦姐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以前在南京这么做过,那日是大哥成亲,也不记得是怎么做的了,只下了碗面,掰了些馓子进去,端给沈澄。

      沈澄又拿了副碗筷,分出一碗,让锦姐一起吃,两人就如小时候一样同坐着慢慢吃完了一碗面,沈澄放下筷从怀中掏出那片旧金锁,递与锦姐,“这东西你还是收着吧,我这心意就是这八个字了。”

      锦姐接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将“琴瑟同音,会芳桃李”念了一遍,说:“咱彼此心照,若得重来,我还嫁沈秀才。”

      沈澄闻得这句心中悲喜交加,郑重地点点头,“妹妹保重。”

      锦姐送了几步,沈澄微笑着朝她挥挥手,快步下山去了,锦姐目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才说了声:“再见!“

      一个人在房中枯坐着,到了下午张奶奶带人来接她了,说:“杭儿是个守规距的人,说婚前男女不能相见,你先跟我家去,嫁妆我替你办,下月十六过门当新娘。”

      锦姐当日嫁王敏正是糊里糊涂的别人张罗的,今日自已做主出嫁感觉大不一样,就乖巧的跟着张奶奶回了西安。

      卫虎的女人卫嫂子早就在张府等着,一进门就朝锦姐磕头叫奶奶,锦姐不认得,张奶奶介绍说:“这种家里的卫嫂,也是旧人了,以后过了门家中都是她伺候。”

      锦姐赏了她一块碎银子,卫嫂谢了。

      张奶奶又让自家的丫头仆妇出来见礼,吩咐说:“这是我侄媳妇,下月就成亲了,在咱家你们好好服侍。”

      众人都说:“是!“

      张奶奶又叫了声:“子铃。”左排一个丫头上前答应,张奶奶说:“你就跟着新奶奶上朱家去吧。”

      子铃倒是惊异了一下子,又低下头说:“是!”

      进了屋锦姐拿了一个银镯子与子铃,子铃喜欢不迭,一口一个奶奶,一会儿就熟络了,锦姐问得她是本地人姓高,才十六岁父母都在乡里做佃农,锦姐说:“过两年我与张奶奶说,还送你回去跟父母团聚,终身大事也由你父母做主。”

      子铃笑逐颜开上前拜谢,喜滋滋听凭锦姐朝前朝后的差使。

      锦姐在府里总是有一群丫头婆子在身边围着,给她洗头洗澡,描眉画鬓,试凤冠,试宫裙,试绣履,那张奶奶不住的夸赞她,不住的打扮她,又不住地说以前的的事儿,说朱秉杭的爹娘没福死得早,若晚些这秦王府怕不是自家的,又说朱秉杭文才高,脾性好,若不姓朱也少不得也是举人进士,自家也叹说:“不怪乎孩子想出家,这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他爹去时也没定下门亲,他自幼跟一个街口皮货店的女儿小惠有些情意,明眼人看这身份都不配的,一直缓着没去说等娶了妻才好纳这妾,不曾想姐夫偏生去了,后脚老王爷也去了。这父祖之丧少说五年,那姑娘我也见过的倒也端正伶俐,虽不如你也有几分乔才,只是小贩家的眼界浅,心眼多,寻着杭儿说了些不着四六的话,嫁了北街开米行的尹大富家,前些日我从那边过还见她涂脂抹粉,穿红戴绿,在柜前坐着好没体统的样子。”

      锦姐听完这一席话,心中纳罕,“我本想他是个丧妻的鳏夫,如今看竟是不曾娶过的吗?听张奶奶的口气似不知我以前的事,若知着也不说这样的话了,与我比起来这坐柜看街也成事吗?我在这里保不齐要装几天娇小姐了。”也不多话只听张奶奶说。

      张奶奶讲完了旧府的闲话,又教导锦姐做新娘的规矩,说到了新婚那天要怎么样坐,怎么样走,怎么样开口叫人,如何行礼。锦姐是个生龙活虎,无拘无束的人,到了这里也给管得束手束脚,昏头胀脑,要是从前早发作了,而今只得按着性子等成婚。有时也想起嫁王敏正的时节,那时自己还成日在南京街上疯玩呢,一切都是家里置办,大咧咧嫁过去并没守什么礼。

      朱秉杭回到府中,卫虎同卫老爹在府中伺候,坟上的朱老爹也带着两个孙子朱顺之,朱文之来拜见,大家一齐在门口磕头,朱秉杭上前一一扶起,说:“受不得,受不得。”

      两位老人家把着朱秉杭的手老泪纵横,卫老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府里总算有主人了。”

      朱老爹说:“这是老爷和太太在天有灵,盼得公子回来继承香火了。”

      朱秉杭默默听着,朱老爹说:“近年庄上收成也可,我替公子积得粮食六百石,卖得银子三百两全数在此。”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朱秉杭收了两张都交由卫虎让他买东西明日安排去上坟,又让他请匠人修房子整门户,卫虎一一应下,已准备下一桌洒席,大家围着朱秉杭坐了,吃过了饭替他商量婚事,卫虎交上账本,说:“这几年朝宝钞越发不值钱了,朝廷禄米又多有拖欠,整算下来八年积了六百四十两银子。”

      朱秉杭问:“有现银吗?”

      卫虎说:“有的。”回房取了十锭元宝共一百两,朱秉杭与他两家分了,说:“难为两位老爹替我守着这个家,我成婚你们也办两件新衣穿。”

      两位老爹说:“公子正是用银的时候,我们如何不识趣,公子与新奶奶办东西才是。”

      朱秉杭说:“收着,收着,既拿我当公子岂有不受赏的礼。”

      大家拒之再三推脱不得只得收了。

      朱秉杭次日去父母门前上了坟,又去看了奶娘,周奶娘留下了饭,说新做的绣被要与他成亲用,朱秉杭笑着答应了。

      而后家中修房子,漆大门,补墙铺路,移树裁花,买置家具,不上半月一座旧府又恢复过来了。着银匠打了顶金银各两顶狄髻,又买了八样首饰,十色尺头于初八日行了聘。自家也访了访亲友,到王府拜过了秦王,大家见他回来都替他高兴,说:“原该如此。”

      到了十六日成亲,一大早锦姐就起身打份,没见着天光就让顶喜帕子照上了头,迷迷糊糊在房中坐等新郎。

      朱秉杭穿着朝服,戴冠束带,越显得英秀出群,气态高华,周奶娘在一边说:“这样的公子不娶妻生子,真个出家成仙,那神仙也是造孽!”

      秦王府派来个管家,带着十八对人马,又八位长随,那喜轿仪仗一点不用操心,吉时一到,从府前发轿,摆开了旗锣盖伞,十八对将官策马开道,然后是一对宫灯,再后是一班细乐鼓吹,两个执事人背着弓箭,执着金秤,朱秉杭坐在中间轿中,轿后打着伞扇,跟着长随,带着一顶红缎平金轿,那是用来接新娘的。

      一路鼓吹大作,引得路人驻足,妇女观聚,有晓事的人指点说:“这将军本来是要做神仙的,遇着这新奶奶神仙也不做了,还俗娶亲了,听说十方弟子在华山拦他不住,头都磕破了。”

      就有人问:“那这新奶奶岂不比仙女还漂亮?”

      大家笑说:“你有福气将来看吧!”

      那小惠儿也抱着孩子在门头看热闹,听到这里不以为然道:“什么仙女,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迎亲的队伍绕了西安城半圈,到了大东街张府,报喜的人早已到了,几十串鞭炮一齐放了,到处乒乓乒轰响了一大阵,轿到门前落平,朱秉杭亲自下轿投了喜钱,锣鼓声起,礼生高声报说:“新郎亲迎已到!”里间立即开了大门,从里走四位傧相,恭迎新郎登阶上堂,张大人同张奶奶一起接了他,朱秉杭献茶三次,院里奏起乐催妆,大家都笑脸盈盈。锦姐由喜娘和铃儿左右扶出来,从南面登轿,一时又鼓乐洋洋,身后多了八抬送轿的挑夫,锦姐的轿在前,朱秉杭的轿在后,一直铺开了一条街,锦姐眼前虽看不见,听动静也知是极大的声势了,在一路锣鼓和鞭炮声中,她也不由沉醉其中有些飘飘然,心想,“本想着自家人办场喜酒罢了,没想到他这样敬重我,也是天意怜我得此际遇。”头重身困肚饿口渴这些苦早不计较了,满心欢喜地做新娘。

      轿子进了大门,朱秉杭亲自扶她下轿,两人一起走到堂上先拜父母的灵位,又告了祖先,最后夫妻交拜,然后偕手入房,坐帐合欢,因为是宗室大家也没什么人来闹洞房,两人听过了撒帐吃过合卺酒,喜娘道了喜拉着丫头子铃出去了,房中只剩下新人。

      锦姐饶是再婚,心中也乱乱的,热热的,朱秉杭大方起身,向她行了个礼,叫了声:“夫人。”

      锦姐应了,朱秉杭就伸手将盖头揭了,锦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朱秉杭捱着她坐下,问:“你可想到有今天吗?”

      锦姐笑了两声,一对秋水眼睛瞄在朱秉杭脸上,“你想过吗?”

      朱秉杭如实道:“前几日想过的。”

      锦姐倒也含羞,“我第一次见你,晚间就和幻境说要跟你,我们俩说到半夜,说怎么勾搭你,怎么约你,怎么成事,怎生相处,只说到入巷处我俩都笑得了不得。”锦姐说时两腮飞红,朱秉杭只是微笑,不动声色地说:”如此竟是我想晚了呢!”便执了锦姐的手在灯下看了又看,笑道:“我梦中每每都抓着你的手,今天才是真抓住了。”

      锦姐听这不像个道家说得话,也就直白地问,“你当真是为我还俗的吗?”

      朱秉杭摇摇头,“我是为我这颗俗心。”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呢?”锦姐又问。

      “只为我心里有你罢了。”

      “真的?”

      朱秉杭将她的手放在胸口,点头道:“真的。”

      锦姐被他看的觉得自已全身跟醉酒相似,此时天近黄昏,烛光夕照映着新房一团暖色,朱秉杭自家摘了冠巾,脱了外衣,锦姐在旁早已春情如水,芳心如杵,本想着宽衣解带,耳鬓调情。结果朱秉杭替她解了头面一把就推上床去,锦姐“啊”地一声,被朱秉杭按住身子,“别嚷嚷得人听见。”锦姐手脚都酥化了一点儿劲儿也使不上。

      要说洞房锦姐倒是个前辈也是个惯家,当日王敏正是血气方刚的练家子,沈澄是风流识趣的俏情郎,朱秉杭倒是头一回入桃源,却不想他是修道的人,纯阳之法内丹之道肚里通熟,正是御真元于情怀,还阴丹以朱阳,采玉液于金池,引神气上华梁,闹到三更方才情尽,锦姐昏然飘乎只觉得自己已死在他怀里了,只呢喃了两声,便沉沉睡去。

      卫嫂和周奶娘一大早便等在门口,听见里间有声响,知道是新娘起来了,便敲了下子门,不曾想是开门的是朱秉杭,两人皆愣了一下,问:“新奶奶呢?请来接热水。”

      “还睡着呢,把水给我吧!“朱秉杭说伸手去接,卫嫂忙避过了,“这可使不得按规矩要新娘来接呢!”

      “不讲这规矩了,你给我!”卫嫂不敢不从命,便将水瓶给他了,朱秉杭提了进去,她两人还在门口站着,看里间帐子遮的紧紧的,可见新娘还未起,周奶娘毕竟比卫嫂有面子,也就说:“公子,你把新奶奶叫叫,拿白巾到堂上告了灵,厨下等她去做鱼。”

      朱秉杭听来可笑,“验什么巾?我们又不是初回。做什么鱼?家中又没个姑嫂!奶娘好好坐着,吩咐厨子上早饭,稍后我们一并来吃。”说完便关了门。

      卫嫂朝周奶娘使了个眼色,拉着走开了,回到后头说:“周奶奶,你看这事儿?”

      周奶娘叹口气说:“早知道不如娶了小惠儿吧,虽低搭些到底是个黄花闺女,早让他们成了也省得蹉跎这些年,儿女都半大了,哪有个新婚头一天,新郎捧水等着新娘起身的。”

      卫嫂跟着说是,周奶娘又问:“你在张府跟了她几天,她为人怎么样?”

      卫嫂说:“为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她在房里是铃儿贴身跟着,我每日送饭送水,只觉得有些骄气,行动放得开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

      周奶娘叹息说:“既是二婚头,又是能先奸后娶的能是普通人吗?只是公子喜欢三媒六证大吹大擂的娶进门来,我们也劝不得了,指望早早生下子嗣便是她的好处。”

      一觉睡到日晒三杆,醒时朱秉杭早穿戴好了也不催她,锦姐慢斯条理洗手净面,描眉梳头,穿了一件大红对襟袄,橘色织金马面裙,开门叫子铃进来收拾洗脸水,自家与朱秉杭到堂上先磕见了祖先,又到厅中受了家下众人的礼,朱秉杭不知俗务,锦姐还灵巧,上下赏了几两银子,等搬上饭来已是午时了。

      锦姐饿得发昏,粥就吃了三碗,见桌上没整菜,还问:“这饭清淡了,昨日的大席呢?”

      卫嫂回说:“奶奶这是早饭,午饭还没做呢。”

      锦姐问:“家中有厨子吗?”

      卫嫂说:“这两日是有的,过几日就是我了。”

      锦姐放下碗儿说:“那劳碌你了,只把鸡鸭两样烧好了,其他的我也不讲究。”

      卫嫂满口应着,锦姐转头与朱秉杭道:“你带我家中转转。”

      朱秉杭就牵着她去了,周奶娘见他们走远了,方说:“了不得,这不是做家的人,比那小惠儿活动多着咧!”

      卫虎笑说:“要不能引得神仙动心吗?只要公子喜欢我等甘心伺服。”

      周奶娘听着也有道理,比起做道士,只要孩子愿娶就是大喜了,吃过饭就辞了回家去,朱秉杭亲自送到门边雇轿,又将把喜宴多的酒肉果品,打包了两大盒,让奶娘一起带着,说了常来探望。

      锦姐新婚燕尔一连三日不睡到红日高悬不起身,不玩到三更过后不睡觉,平素又是会耍的人,虽经了一番世事但本性是改不了的。如今府中也有个小园子虽不比王家那样豪阔,也有二亩地有山有池子,婚前朱秉杭修整了,锦姐仍看不过去,差使着卫虎穿堂风似的跑买鱼买鸟,买虫买草,挂宫灯,结秋千,银子花得跟流水一样。锦姐动起来钓鱼斗虫,打秋千放风筝,坐下来与朱秉杭下棋,打双陆,摸牌九,日日要吃鸡鸭肉酒,时时要用零嘴点心,一天下来卫嫂在园中替她扫花生壳,核桃壳,水果皮,扫得头昏。

      朱秉杭身在其中不以为闹,反以为乐,始知这风月红尘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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