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s]寒夜

　　“怎么现在这个时间回来了？”夫知贤隐隐听见公寓门开的声音，匆忙从“雪妍”的房间走出来并带上门。
　　当闵玧其走进这栋楼的时候，已经放缓了原本急速的步子，焦急在脸上沉淀下去，换上了一如既往的表情，他刻意拖着懒洋洋的调子：
　　“想你了，不行吗？”
　　“我不刚刚才去过公司吗？给你送小蛋糕。”
　　闵玧其在心中哽了哽，但还是说：“提前做完工作就过来了。”
　　“可是……”刚刚不是还有一堆工作吗？
　　闵玧其打断她：“怎么？我现在回去？”作势转身要走。
　　夫知贤立马上去拉住他，使劲摇着头，“不要走啊，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闵玧其顺势点头，并且拿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烧酒，“喝吗？”
　　“！哇，怎么回事？！”看到怀里的东西，一向缜密的夫知贤瞬间忘记一切，兴高采烈地跳起来，从住院到现在一滴酒都不让自己碰的人，今天主动给她带酒了？！
　　闵玧其说：“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才奖励你的。”
　　“玧其欧巴！我永远的撒浪！”边说边要上去给他啵啵。
　　真的，就因为闵玧其不让她喝，她都已经拒绝了好几次智旻的邀约了。是不是智旻路见不平，跟他抗议（委婉反应）了？果然！好弟弟！
　　“走，”闵玧其装作嫌弃地推开，“好好坐这儿，别空腹喝，我去准备几个小菜垫垫肚子。”
　　夫知贤立马乖乖坐在了沙发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大眼睛眨呀眨，时时刻刻盯着闵玧其……以及他手里的那两瓶酒。
　　闵玧其走进厨房的最后一刻，他转头望了望她，又偏着视线看了眼那个粉色沙发，迟疑了两秒才走进去。
　　或许是因为有酒，这顿饭知贤吃得很开心，心情一好便胡天海地无所不谈，不管她说什么闵玧其都会接下去。
　　快吃到末尾的时候，闵玧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和我讲一讲雪妍吧，你的那个亲故。”
　　夫知贤一停，闻声转头：“这么突然？”
　　“嗯，讲讲吧，不是向我要了签名吗？感觉是个可爱的孩子。”
　　闵玧其刚刚和南云熙通过话了，因为不确定，他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他平时有没有觉得知贤行为奇怪，南云熙只是笑着说她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要问哪个？闵玧其随之斟酌着说出看见知贤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这件事，哪想南云熙听到也很疑惑，表示回到韩国后便没有同知贤朝夕相处过，他也不太清楚，建议去问问她的亲故雪妍，这个女生更多时间陪伴在她身边。
　　经常陪伴吗？可是他从没有见过她，就算是知贤受伤后回到韩国，也没见她过来慰问过……不过也不能这么肯定，或许她们选在了自己不在的时间里私下见面了。
　　他也曾问过那个锁起来的房间，夫知贤总是笑着略过去，语焉不详，不过听南云熙和知贤以前透漏的信息来看，这个女生似乎年级还很小，是在上高中的年纪，而且是活波开朗的性格。
　　夫知贤思考了一下，歪歪头问他：“那好吧，不过你要听真的雪妍，还是假的“雪妍”呢？”
　　“雪妍不是一个人吗？”醉了吗？
　　“那好吧，我讲，不管真假你随意听听就好。”
　　“好。”
　　她转着透明的玻璃杯，虚晃的灯光被盛在酒水里，她盯着不动，捡了一个开头随意说着：“雪妍的母亲年轻时很美，雪妍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特别是眼睛。”
　　“但雪妍没有赶上妈妈盛大灿烂的年纪，她应该很擅长舞蹈与交际，她应该被很多男生追过，但这都是雪妍从一张舞场旧照中推测出来的，当然，这张照片早就不见了。”
　　闵玧其想起了夫振雄的话，他说起夫知贤的母亲，[她自私到了极点，不仅让自己的女儿患上了接触恐慌，还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死亡方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目睹自己的坠崖。]
　　夫知贤继续说：“那是一张侧脸照，桃花眼娟媚夺目，身着带有云样印花的雪色缎子裙，腰围纤细，添一分太草，减一分太素。”
　　闵玧其笑：“那这位女士很漂亮了，雪妍应该也很漂亮。”
　　夫知贤也跟着笑：“当然。”
　　“她对雪妍好吗？”
　　“还不错。”至少生下了她。
　　知贤的母亲是重度抑郁症，寂寂无名、抛家弃子；而她突然提起雪妍的母亲，想来这位阿姨有着曾经让知贤心生向往的温柔和风度了，还能让她如此描述，闵玧其对她描述的这位心生几分好感来。
　　“然后呢？”为什么会认识雪妍？平时和你交往密切吗？她现在又在哪里？或者，真的有这个人吗？这才是闵玧其真正想问的，他更关心知贤的情况。
　　其实他可以打电话直接问夫振雄的，闵玧其有他的电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是最了解也最密切关注她的人，可是，他的第一选择并不是这样，经过上次，第一感觉告诉他不能太相信这个人。
　　所以他察觉到知贤有哪里不对，虽然没有直接问知贤，但倾向问她的朋友，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推测。
　　而且，知贤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他问，她就不会骗他。
　　“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被男人伤害过，整日怜惜曾经的青春时光，她以为是自己选择与世界格格不入，但这只是被世界抛弃后维持颜面的说辞罢了，然后？然后终究没有敌过时间，舞台总是开篇很热闹，但终究要散场，一场虚惊罢了，杂声过后，台面变得冷清。
　　只是母亲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个事实。
　　“我知道的仅此而已。”她说。
　　夫知贤看着闵玧其，想说她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啊，偏了偏头，看着粉色沙发上盘腿坐着的“雪妍”。
　　说再多就要暴露了啊。
　　“雪妍呢？她在济州岛上高中对吧？”闵玧其想把话题转回来。
　　“对。”夫知贤点头。
　　“在哪所高中？”
　　该不该告诉他呢？这显而易见就能拆穿的谎话。“雪妍”听到，在沙发上摇了摇头，暗示自己不要说出口。
　　“济州岛××私立高中。”她说。
　　闵玧其心里记下了高中的名字，又问：“她平时喜欢什么呢？”
　　夫知贤看了看“雪妍”，大声地说：“她喜欢kpop！”
　　“啊比亚，忘记了，她喜欢我们组合对吧？”
　　“对，我还没有认识你之前，她不止一次对我安利她的idol，一直说：请看看防弹吧，多多爱防弹吧。”
　　闵玧其被小粉丝可爱到了，笑着说：“我记得她是团饭对吧？”
　　“雪妍”一听自己被cue到，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夫知贤也笑：“没错。”
　　“你们之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好玩的？多了去了！今天讲一整夜也讲不完。不过你确定要把这种时间浪费在这些过去的事情身上吗？你今晚好不容易有空陪我唉。”
　　到现在为止，夫知贤面对自己的问题没有丝毫闪烁其词，应该是真的有这个好朋友，了解这么多已经够了，剩下的自己再找人查，现在不如聊一下别的找找哪里不对劲，闵玧其想着，跟着知贤转移了话题。

　　而就在刚刚玧其问二人之间有什么好玩的过往的时候，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起了小时候一起度过的岁月，即使那段时光里充斥着大片的荒芜，但荒芜中也能感受到一种毫无节制的美，因为有“雪妍”。
　　不对，应该说有知贤，7号知贤。
　　她直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姓“夫”，夫振雄来晚了一步。
　　那时候欢喜的门槛很低，看到了角落里半死不活的无名树木开了花都要高兴好半天，然后一个捧了满手，一个兜了整个衣袋，去找会用厨具的孩子偷溜进厨房做点心吃。啊对了，雪妍还给自己做过焦糖饼，虽然味道一言难尽。
　　她们从不虚度任何在一起的日子，会撬开楼顶封锁的铁门，沿着铁栏杆爬上屋顶，一起看着夕阳，那时候白天的余热还未消散，万物笼罩着说不出的暖意。
　　也会趁着午休时监管阿姨不注意的时候，手牵手溜去后山，那个荒山野草繁茂，各种小虫子、野花野果她认识遍了，有时候运气好，还会捉到一只野兔子，她们开心地提溜回去拿围栏圈着养，虽然兔子后来不见还伤心了半个月，但这只是小事。
　　重要的是，7号和23号依靠着彼此，为对方撑起了肆意生长的天空；不对，严格来讲，是自己受“雪妍”的恩惠更多。
　　夫知贤走到现在的人生里，有绝大部分都在治愈童年，尽管这样说有些老套。
　　母亲带给自己的阴影，后来7号过来救助了她，用尽所有耐心把她拼凑了起来，可接下来她的死（她到现在还没能想起死因）又把她拉入了更深的泥沼，后来她无意识地沉封了这个世界，但它永远不可能紧锁，相反，它冷漠地坐在审判席上，无时无刻不对她进行着审判。
　　仅仅是作为一个完整的独立人格存活下去，就已经招致了各种沉痛的精神错位与分裂，她太痛苦了。
　　有些人过于美好，而她仅存的良心告诉自己，不要对那些正常成长起来的人开放内心，不要给他们带来负担，连南云熙也不大清楚遇见她之前的过往，因为她从没提起过。
　　还不止如此，她游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以摄影为借口，多次使自己深陷险境，也可以说是以另一种方式缓解无法承担的罪责，这些本可以掩藏起来的，然后沉寂着独自走向某个终点，可回到韩国后遇见了闵玧其。
　　不过，这也不是偶然，18岁那年就遇见了同样想要躲藏起来的玧其，或许那时候就是注定，这个要纠缠一生的人。只不过后来自己忘记了，但分裂出来的“雪妍”记得。
　　她说她喜欢防弹，作为团饭，她经常安利所有的成员给她，并着重了强调了闵玧其，说别看二哥哥冷漠，实际上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时候她不屑一顾，敷衍地应答着。
　　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是某种暗示。
　　“雪妍”笑着对夫知贤说：“多多爱防弹吧。”
　　或许她是想隐晦地说：
　　“请多多爱防弹里的二哥哥。”
　　“请看看他，他和你一样孤独。”
　　至此，重逢后的那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他们聊到了凌晨。
　　期间烧酒早就喝完了，闵玧其正要结束这场，没想到夫知贤从衣柜里扒拉出几瓶白葡萄酒，闵玧其当即要没收，但这人斩钉截铁地就地发誓自己从来没喝过，又安抚着说了很多话，闵玧其才作罢。
　　后来不知怎的，可能是她趁着自己没注意，眼疾手快地开了瓶塞，开始说只喝一点点的，骗子，果然不能相信她……
　　闵玧其现在有些微醺，看着趴在桌上的人，想着自己现在抱是肯定抱不动了，他蹲下身来想把人往自己背上带，没想到把她弄醒了，她朦胧着双眼，低头对上他的视线，然后非常自觉地往他的背上爬。
　　倒是挺乖的。
　　闵玧其背着人，熟练地走向自己睡的房间，这段日子她都睡这儿。许是酒醉，亦或是享受她在背上的时间，闵玧其走得慢，他转头耸了耸她埋头的右肩，问道：
　　“刚刚真的雪妍和假的雪妍是什么意思？”这里没有听懂。
　　夫知贤恍惚着抬起头，听到了他的疑问后只是笑了笑，逐渐笑得大声。

　　——请叫我的名字。
　　——雪妍。
　　每年生日，父亲送回送她礼物，并对她说：1993年2月3日出生的夫知贤，生日快乐。
　　每次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总要湿润，想着尽管不善言辞，可父亲还是爱她的，只是他的爱意被木讷的外表封印了而已，只有在生日的这天才会泄露丝毫。
　　因为稀缺所以更珍贵，她如此满足，为了这句“快乐”，被收养后，她愿意和他对话，并努力走出封闭的房间。
　　但多可笑啊。
　　他每年祝贺的女儿，2月3日出生的夫知贤，早就死在了济州岛冰冷的水泥地下，他祝贺的是这世界上从未有过存在痕迹的雪妍，或者说，他祝贺的从来不是自己。
　　是他自以为还活在世界某个角落的亡人。
　　2月13日出生的雪妍，连出生日都被抹去了啊。
　　从被收养之后，世界上多了一个知贤，她有一个爱她的有钱爸爸，虽然之前的身世有些凄惨，但所有人都只会看到往后的日子，他们会艳羡却没有办法嫉妒，因为她本来就是公主不是吗？亲生爸爸把独生女儿找回去了而已。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是假的。可“雪妍”知道啊，她从来不在2月3日那天祝贺自己生日快乐。
　　这样的对话每年都会重复一遍：
　　“雪妍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啊。”
　　“呀，你不说些什么吗？”
　　“所以我来了啊。”
　　“……礼物呢？”
　　“我不就是最大的礼物吗？”
　　每次夫知贤都会嫌弃她抠，连个生日礼物也不买，生日祝贺也是逼问才说的；现在夫知贤只想放声大笑，也是，哪有人在自己生日的这天，喊着自己的名字祝贺自己生日快乐呢？

　　闵玧其把知贤从背上放到床上，抬手一抹脖颈间，有些湿润。
　　“你哭了吗？”
　　“那是我的口水。”夫知贤眯着眼睛，不正经地答。。
　　“别骗我了，你就是哭了。”
　　“对，我哭了，所以你可以陪我睡觉吗？”
　　闵玧其见她逃避，也没追问，只是说：“你看看这是谁房间？”
　　夫知贤装作惊讶，“哇，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太意外了，平时我都是死皮赖脸才留在床上的。”
　　闵玧其觉得她有些得寸进尺，直接转身：“我去睡沙发。”
　　这下夫知贤不装了，她拉着他的手，把他扯回来然后抬眼望他，一本正经地说：
　　“玧其啊，以后我要是做了错事，你千万要原谅我啊。”
　　闵玧其刚要轻嘲她，却看见了她眼角的泪，他从未见过她脆弱的样子，他一时间愣住了。
　　“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一定要原谅我啊。”
　　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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