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赏

　　谢宝宁到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谢荣昌珍藏的南朝风物志找了出来。

　　边首此地隶属挨着京郊临、文二县的平西郡，是平西郡首府，也是平西侯沈家军的驻地。谢宝宁与平西侯沈孝燕不算熟悉，但她的小舅母，柳如旻的夫人沈氏正是如今平西侯的嫡妹，便也算得上半个亲戚。

　　平西郡连接南朝的大西部与京城，开辟了一条连接西部的商道，众多异族人聚居在此，世世代代交往到如今，异族与南朝中原人通婚已非常普遍，平西望族也是血统莫辨。谢宝宁看到一段小小的批注，说的是若非平西侯忠心可鉴，平西难有如今的和平。

　　南梁潇很快让初五送来了关于这个抛尸案的一些记录。据边首县衙呈上的记录所说，边首第一次发现尸体是三天前，刚到辰时，打更人沿着边首的护城河由东城一路转到西城的小城门边，被一张破席子绊倒，这才踢出了这具女尸。

　　第二具尸体被丢在护城河里，女子浑身赤裸，面部朝下，是被一个醉酒的赌徒发现的，至今没有人来认尸。

　　第三具尸体更加奇怪，被丢弃在边首一个有名的花楼门口，嘴巴被一只鞋堵住，有人经过烟花巷子时还以为是被虐死的花娘，一直到午时才被一个半百老汉找上门来说死者是自己未出嫁的女儿。

　　谢宝宁细细读完，抬头看了一眼守在边上的初五，皱了皱眉头问了一句：“殿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叮嘱？”

　　确实有一件事，但是南梁潇让初五等在这里，是怕谢宝宁看了仵作写的那些东西害怕或者觉得反胃作呕，让初五看着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及时回去向他说明。初五仔细观察了一下谢宝宁的表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谢宝宁说：“主子是怕六小姐胆小不敢看这些才让属下留在这里陪您看完，谁知道您看了这么好一会儿，一点害怕的迹象都没有，若不是属下也看过这案子，几乎要以为主子给您捎来的是什么诗集文典了。”

　　谢宝宁恍然大悟，难得南梁潇还有这份心思，她语气也温和了一些，对初五道：“可以让殿下放心，但是若是要去边首，亲眼见到这些，我倒是闻不得腥味儿和膻味儿，还要麻烦随行带些熏香姜片。”

　　“这自然都是属下该准备好的。”初五想了想又说：“不过真有点这上头没有的事儿，主子叮嘱属下将给您听。”

　　谢宝宁能猜到是什么，便问：“是不是今天早上发现第四具尸体了？”

　　“六小姐果真好聪明呀！”初五非常夸张地拍了两下手，然后立刻恢复正经模样说：“属下出发前一会儿才得到的消息，今儿早上，莫约丑末，在城郊一个破庙里发现了第四具尸体。十四岁，是边首城华庵中的一个女尼，阿弥陀佛。”

　　谢宝宁瞟了他一眼问：“倒是没听殿下说过，你信佛？”

　　“不信佛，只是觉得凶手此举扰乱佛门清净，为这位小师傅说一句阿弥陀佛。”初五又把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眼念了一句什么话，谢宝宁没有听清，只听他接着又说：“主子让属下带给六小姐的话就是这些，六小姐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带回？”

　　带回？谢宝宁愣了一愣，嘴巴比脑子快先回了一句：“我能有什么话要让你带回？”

　　初五啧啧两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六小姐，一般有了婚约的男男女女之间相处可不是您这个样子的。左一句喜欢，又一句想念，一会儿写首诗，一会儿寄封信，六小姐就没有什么话要带属下给主子的吗？”

　　谢宝宁失笑道：“初五大人，我与殿下才分别不到一个时辰，还来不及想那么多诗啊信啊的。”

　　初五默默叹了口气说：“好吧，是属下替主子自作多情了。”竟是一副很失落的模样。

　　谢宝宁觉得好笑，另一方面又觉得，南梁潇身边的人能这样为他们之间的感情考虑，甚至说出这样不符合身份的话，实在是让她觉得安心又满足。似是不忍让初五太过失望，又好像只是真的想给南梁潇送点什么，谢宝宁对初五说：“殿下查案辛苦，我今天早晨与阿娘一起做了几个花饼，就麻烦你送几个到殿下那里。”

　　她将白梨喊进书房叮嘱道：“杏花味道清淡，桃花甜腻，你一样包一些，再并几个莲蓉豆沙的和几个前日里我自己单做的云腿饼，用食盒装好让初五带给殿下。”

　　白梨点头应下，谢宝宁又说：“刚入春的时候里酿了甜酒，光吃花饼腻得很，你用甜酒冲鸡蛋，也给装好。”

　　谢宝宁平日里爱吃这个，白梨便多问了一句：“小姐要不要也趁热喝一碗？”

　　“我不吃了，中午吃得撑，不好消化的。”谢宝宁说着想起仍在刑部的父亲，“既然这样，你多做一些，给父亲他们也都送去。顺便再多汆一碗带小汤圆的，多加些酒糟，让哥哥院里的人送去吏部呢。”吏部还有柳江晗呢，白梨也没多想便问：“表少爷的要做圆子么？”

　　谢宝宁撇了一眼不知听到什么就屏气凝神的初五，笑着说：“今天不让表哥蹭殿下的好处了，前日我想去找表嫂学绣一种花样他都不让我去。”

　　“还是六小姐细心。”初五是南梁潇的影子，打小就跟在他身边，人精似的，一下子就听明白谢宝宁的意思，便后退了一步对谢宝宁说：“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谢宝宁只点点头没有说话，初五在离开之前便又说：“属下出门时主子已去谢大人处，六小姐可以早做准备，属下估计，您最晚后日就要出发了。”

　　*

　　初五说的没有错。那日傍晚谢荣昌回到院中便把谢宝宁与谢振泽、谢振熙都叫进书房，给他们兄弟两人骂了一通狠的。

　　谢宝宁坐在一旁看着父亲骂两个哥哥，看到谢振熙一脸不明所以的委屈样，实在心里觉得愧疚，便忍不住起身拉住了谢荣昌的衣袖道：“爹爹怪女儿私自做决定，骂我便是，哥哥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谢荣昌听了心中又是一阵火：“我把你哥哥送到公里陪太子读书，又让他考科举和你表哥一同入吏部为官，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他帮着太子拐骗、使唤自己亲妹妹的！”

　　“爹爹！”谢宝宁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眼眶一下子泛红了，盈着晶莹的水光，“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阿宁知道爹爹疼我，但是哥哥对阿宁的好也并不比爹爹少，爹爹是知道的。如今是阿宁自己先答应了殿下要陪他一同去边首查案，爹爹不怪阿宁也不骂殿下，偏偏要说哥哥的不是，说哥哥帮着别人拐骗我，不仅伤了哥哥的心，也让阿宁伤心。”

　　“还有我呀！”谢振熙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每日被堵在元智宫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什么都不知道还被您一通乱骂，爹也伤了儿子的心。”

　　谢荣昌的气早就在女儿半真半假的眼泪中消了大半，听谢振熙这一段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个臭小子就给我一边去，你们小舅舅都在我这人告三回状了，说你就爱在人前显风头，五殿下说自己在聪明的谢五郎面前自惭形秽，都抬不起头来了。”

　　“他这么说的？”谢振熙有点惊讶：“爹，你可不要听他胡说，这人最会做表面功夫，其实私底下不知道偷着乐多少回了，说舅舅忙着骂我，好几回他没做好功课都没去找他麻烦。我看啊，他就是不乐意跟着小舅学这些。”

　　“别一天到晚在外头说殿下闲话。”谢荣昌说完没再看谢振熙，板着脸转头去看依然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谢振泽说：“你呢，你妹妹说我委屈了你，你怎么想的。”

　　“父亲要说我没有拦着殿下来找宁娘，儿子知错，但是要说儿子帮着殿下拐骗宁娘、使唤宁娘，儿子确实觉得委屈。”谢振泽对谢宝宁招招手，他仍旧跪在地上，谢宝宁只好蹲在他身边，谢振泽便拍了拍她的头说：“父亲没有怪错人，殿下在单独见你之前确实与我说过此事，也表达过带你一同去边首的意思，是我自己猜想或许你也想出门去透透风，就没有多加阻拦。你如今和殿下婚事已定，可以光明正大同他一起出行了，也算不得委屈。”

　　谢宝宁点点头说：“我不怪哥哥的呀，哥哥也不要怪爹爹，爹爹是担心我的安全。”

　　谢振泽弯了弯嘴角说：“嗯，我知道。”

　　“好了，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谢荣昌哼了一声，又对谢宝宁说：“你和崇璟明日一起去一趟你外公那里，边首是平西地界，你小舅母是平西侯的嫡妹，去和她说一声，最好能让她知会平西侯一声，到了边首也有个当地人照料。”

　　“我知道的。”

　　“边首多异族，你自幼好奇心就重，到了那边少凑热闹，好好跟着殿下，知道吗？”每次子女出行谢荣昌都放心不下，更别说这次谢宝宁是以准太子妃的身份陪太子出京查案，比上次更打眼。

　　谢宝宁明白谢荣昌的顾虑，自古中原人就始终认为“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边首的这些异族人虽久居中原，但不乏各族显贵，据风物志上的记载，边首最大的马商就是西戎皇族中的一位闲散王爷。南梁潇以南朝太子的身份公然出行，此次办的案子若是与西边有一点关系，估计都是危险重重。

　　能治得住那群人的不多，平西侯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平西侯府下月要迎娶芙宜公主，想来这个时候也不想被璟仪抓住什么错处，沈峥嵘和江赫与小慧也很亲近，对你应该也会多加照顾。”谢振泽已经起身坐下，也将谢振熙拉了起来，“唯一一点不放心的，算了，让寒塘跟你去边首。”

　　谢宝宁眨了眨眼睛，问谢振泽：“哥哥也会不放心殿下呀？”

　　谢振泽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虽有婚约在身，但到底是未婚男女，之前璟仪没有怎么和女子有过往来，怕他考虑得不周到。寒塘在我身边，熟悉你的习惯一些，让他跟着你，或者让振熙和你一起去，你自己选一个。”

　　谢振熙一听这句话，眼睛噌得发亮，简直整个人都在呐喊“选我吧！带我出去吧！”

　　谢宝宁却撇了他一眼说：“还是寒塘罢，谢振熙去了，殿下一定嫌他聒噪。”

　　“谢宝宁！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哥呢！”谢振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忿忿不平地念叨：“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当初咱们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是哥哥尽心尽力将你撑住，是哥哥先为你开路，你才能平平安安长到现在，这一会儿全忘了？”

　　谢宝宁抬起漂亮的下巴，轻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只是不想去元智宫与五殿下一起罢了。”

　　“好了好了。”见谢振熙还要再反驳，谢荣昌伸手一个人脑袋上敲了一下，最终决定：“就让你哥陪你一起去，寒塘再稳重熟悉，也是个外男，振熙是吵闹了一些，但他是你亲哥哥，我与崇璟在京中难以脱身，他陪你一起去，我们也好，你阿娘也好，也会放心许多。”

　　“那好吧。”谢宝宁分明眼中带着深深笑意，却还是绷着脸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和谢振熙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