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人间人还醉 之 玉天仙

　　严易歆八岁之前，附近的街坊邻里都知道这是个多么熊的熊孩子，很多时候甚至连身为父亲的严涛都不忍目睹，只能在看到自家儿子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态出现后莫名地叹气——不用想也知道这熊孩子又调皮了。

　　偶尔严涛会想，是不是该把自家儿子小时候干的蠢事一一记录下来，好在以后的日子里用确凿的证据告诉他，他小时候有多傻多天真，转念一想却又苦了一张脸，万一他家孩子以后都是这个样子该怎么办。

　　好在严涛的担心最终没有成真。严易歆的转变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恰好在他满八岁的时候。那年开始，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渐渐地寡言、并且老成起来。

　　严涛不确定促成这种转变的具体细节，却还是隐约明白事情的缘起。严易歆八岁的时候，安怀然还不到七岁，对于年幼的两个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亲人的离去更让人记忆深刻。

　　长琴在产下安怀然后身子一直不好，大约是在寒冷冬季日夜守着儿子的缘故，导致寒气入体，在月子里落下了病根，之后便不见好转。

　　王府上下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惋惜，试想一个原本身子健朗、骑术兵法无一不精的女子，却再也无法触碰这些她曾经热爱的东西，那该是怎样的遗憾。

　　然而长琴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总是无比珍惜那个她用性命保护来的孩子，也曾想着小心翼翼地守护他直到长大，然而这份并不算太过奢求的念想，最终却还是夭折在半途。

　　长琴去世的时候，淮南王正在外办事，等他收到消息从千里之外赶回时，长琴早已被葬在洛阳城外的皇陵之下。

　　那时安怀然独自一人守在母亲的床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攥住母亲的手，年幼如他，心中也隐约明白，一旦自己松开手，母亲大约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可惜长琴的执念与安怀然的守候都没法改变命运，长琴在断断续续昏迷了七天以后，终于还是永远地离开了。安怀然像是不相信母亲就这样离去似的，跪在床边呆呆地看了长琴三日三夜，直到手中握着的最后一丝温暖也彻底远去，才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而后，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一颗一颗砸落下来，无声，却又无比清晰。

　　严涛带着严易歆来到淮南王府的时候，严易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从未体会过亲人远离的痛苦的他，仿佛突然遭了雷击似的，忽然明白了那种从心底开始一丝丝破碎的感觉。

　　长琴对安怀然来说是无可取代的，而对严易歆来说，却也是如同家人般的存在。

　　长琴失去生气的脸庞和安怀然哭泣的模样严易歆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忘却，或许也是从这一天起，小小的孩子心中小小的念头开始发芽，微小，但却坚定。

　　安怀然最终没能参加长琴的葬礼，因为长久的守候，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压力施加在孩子幼小的肩膀上，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

　　长琴下葬的时候安怀然正发着高烧，严涛让严易歆留下照看，严易歆信誓旦旦地许诺会照顾好弟弟，末了却是摸着安怀然烫得惊人的额头不知所措。

　　索性安怀然最终还是没事，手忙脚乱忙活了一天的严易歆虽然做了很多无用功，多少却也派上了用场。

　　那之后严易歆时不时来淮南王府找安怀然玩，渐渐地也发现了王府里默默变化着的生态与环境。

　　比如淮南王在长琴过世不到六个月的时候就纳了妾，新入王府的女眷算不上多有姿色，然而外表看来却是极和善的，莫名地给人一种亲近感。

　　淮南王府新的女主人和长琴的性子简直是完全相反的极端，起初对安怀然也算和善，严易歆来王府玩时也常常和她打招呼，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了，谁曾料想几年过后，情况却又是大不相同了。

　　侧夫人态度的转变源于王府二公子安彦旭的诞生，大约是出于身为母亲的私心，以及四周仆从不断的蛊惑，这个外表温良的女人也渐渐展露出内心险恶且凉薄的一面。

　　那段时日安怀然过得并不好，父亲的不闻不问，继母的刻意为难，下人的仗势欺人，尽管安怀然天生性子恬淡，终也不胜其扰。

　　严易歆并非对安怀然的这种处境全然不知，却也气恼被欺负的那人总是什么也不说，若非有一日他去王府找安怀然时无意撞见他被下人刁难，一气之下教训了那仆人一顿，他才明白他平日所历种种，并非如同他面上所表露的那般坦荡无事。

　　彼时严易歆虽然年少，却也明白身为王府的外人，自己是无法改变安怀然的境遇的，而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更加频繁地拜访王府，至少有他在安怀然身边的时候，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伙总还是有所收敛的。

　　严易歆曾一度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兄弟义气，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只能被称为自欺欺人的理由便连他自己都骗不过了。

　　他本打算将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愫埋藏心底，毕竟多年以来，他已经慢慢学会了克制，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而藏于内。

　　如果不是在某个雨夜偶然听到安怀然的心声，得知他对自己的感情，竟与自己如出一辙，那么接下去的故事也就可能不会发生了。

　　两情相悦的两人很自然地将彼此交给了对方，那夜窗外雨声隆隆，屋内却是一派旖旎，温暖得让人迷醉。

　　这种柔和的气息持续到翌日早上，直到严涛极为震惊地发现两人浑身赤|裸地睡在同一张床上，一切的美好都转变为彻骨的冰冷。

　　严涛的刚直让他无法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除去赏了自家儿子一个狠狠的巴掌、把他从床上拖走之外，更是二话不说将他送去了边关，直到三年前太阴王朝与回纥之役结束，自家夫人终于逮着机会为儿子说情，经不住妇人长时间的软磨硬泡，才终于在几个月前松了口，同意他回到洛阳。

　　严涛没有料到的是，多年的远离并没有让两人彼此淡忘，相反却让思念变得越发鲜明而深刻起来。严涛日后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曾想过自己当年那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或许是错的，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再挽回什么。

　　严易歆从边关回来的途中偶然救下一名年轻的西域女子，女子视他为救命恩人，更认定了他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严易歆曾明里暗里地示意过自己心中已有他人，也曾试图在半路给女子找个好人家，哪知她却锲而不舍地一路跟着他，直至洛阳。

　　回家见到久违的父母，严易歆总还是高兴的，虽然他与父亲间的隔膜并未完全消失，但想及当年父亲所为，大约也只是出于长辈本能的保护罢了。

　　真正让严易歆恼火的是父亲对于他与西域女子之间关系的误解，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经历与父亲当年的太过相似，以至于严涛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家儿子是带着未来的儿媳妇一起回来了。

　　没搞清楚状况的父亲断然许下了两人的婚事，他的反对被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官员好友掩埋，安怀然上门寻他被拒，无法当面从他口中得知事实真相的世子殿下在旁人加油添醋的描摹下，愤然闯入天香坊，于是才有了前些日子那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其实我并不恼他要娶那位姑娘，”安怀然望着眼前满池的浓郁，似乎是在斟酌该怎样向身旁人解释，“只是无法忍受他不愿见我，甚至什么都不与我说。”

　　“然他那日确也来寻你了。”一条望着安怀然眼中明明灭灭的光火，最终在石桌上写下这么一句。

　　“是啊。”看到这句，安怀然有些赞同地点点头，嘴角若有似无地弯起一个弧度，却隐约透出几分苦涩，“他离我那般近时，我才忽然发觉，自己竟然不敢见他。”

　　因为害怕看到他无所谓的眼神，因为害怕听到他可能说出口的对不起，更因为害怕，那次见面过后，便是再也不见。

　　这些话纵使安怀然没有说出口，一条又怎会猜不到。他当然明白安怀然心中的顾虑，也可以理解他对重要之人如此小心谨慎的缘由，末了，却只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沉与莫测：“世子殿下若信得过在下，不妨回家静待消息。”

　　安怀然有些怔然地望着方才一条指尖所留下的痕迹，待回过神来时，却见他已走得远了，这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在下？莫非自己一直以来，都犯了一个低级到不行的常识性错误？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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