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踏歌

　　从漫长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梦境与现实相互交错，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魇之中。

　　萧玉扶着床榻坐起身来，身旁的被窝已然冰凉，又瞬间将记忆拉回曾经，他与，第一次时那人也是飞快逃离了墨玉楼。昨夜的洛渊破天荒留宿，原以为能借机留住对方，但最终还是只剩下他一人。

　　喉头似乎有些难受，艰难地吞咽一瞬，他披上外衣站起身来，行至檀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口。过了夜的苦涩滋味在嘴里游荡，萧玉没来由地响起昨日的场景。

　　封离嘴快，将自己经脉碎裂的消息道出，恰巧被洛渊听了去。一阵心慌意乱之后，第二次听到对方压抑的哭声。

　　事实上，萧玉并不太难过。这至少说明，在对方心里，他是与洛父洛母同等重要的存在。但他并不认为，仅仅是内力丧失就足以弥补对洛渊的亏欠。

　　现如今的墨玉楼不过是个空壳子，楼主同样为手无寸铁的废物，无力与任何人抗衡，更不用说是武力巅峰时期的洛九泱了。

　　自洛渊终归故土，两人心照不宣，从未提起往事，萧玉也不曾问过对方，这三年是如何度过的。凛空山足足三千米有余，寻常人从山巅坠落都九死一生，更何况当时的他目不能视。

　　很长一段时间内，萧玉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甚至自揽敌意，企图让人远离，他并不想三年前的旧事重演，特别是在他失去内力之后。

　　巅峰时期都没有保护好洛九泱，现在的他，自然也无能为力。

　　三年后的初见，洛九泱问自己：“你就这么恨我？”

　　恨他杀了自己敬爱的师尊，又害得清白的天下第一堕入凡尘。

　　萧玉很想开口说不是，若非对方蓄意接近，现在的萧子卿，唯有变成苍擎的屠杀工具，一叶障目，最终成为最残暴的恶徒。

　　他又怎么会恨他？

　　但与此同时，萧玉又明白得彻底。洛九泱爱他，爱的是曾经那个干干净净的，为天下苍生谋福的墨玉楼楼主。而不是现在这个手染鲜血，污浊不堪的臭虫。

　　面对洛九泱的离去，萧玉并不讶异。甚至，他一早料到了结局，但从未后悔。

　　洗漱完毕之后，他推开房门，却在一瞬间被面前场景震慑，只见昨夜还光秃一片的桃林竟然现出一整片粉红。

　　这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在此时，无数花瓣却点缀了所有枝头，总有种不真实的朦胧之美。娇艳欲滴，印染了小径，将墨玉楼笼罩在如此亮丽的色彩中。

　　萧玉有些失神，倚靠在门上的手缓慢地放回身侧，来不及深究是非，脚步就不自觉抬起。

　　但走近些，能看仔细了，便能明显发现枝桠上面哪里是不分季节盛开的桃花，分明是宣纸制成的花朵，只是因为离得远了，才被误认为是花开。

　　“喜欢吗？”

　　身后隐隐有道男音传来，极尽温柔与缠绵，不多时，萧玉的身侧就多了一个红色身影，青年眉目秀丽，同样是目不转睛看着桃林，他不曾意识到走过来时对方的神色已然放在自己身上，反而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弄了一晚上呢，手都酸……唔。”

　　话音未落，洛九泱突然被人钳住双臂，男人强有力的臂力将他狠狠摔在树干，后背的疼痛清晰传向大脑，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嘴唇便被冰冷触感堵住。

　　那点刺痛微末不计，洛九泱看向自己面前这张细嫩的脸，及冠已过，历经风霜，但伤痕和病痛却并未在此人脸上留下痕迹，一晃过去，竟还是像五年前初遇之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楼主大人的吻技依然没有半点长进，哪怕已经唇舌相触多次，还是掌握不到要领，但今日总算学会了如何吮吸。

　　洛九泱低低笑了一声，轻微地颤动随着舌尖蔓延开来，随即就感受到下唇细微的疼痛。

　　是萧玉咬了他一口，以惩戒他的不专心。

　　这哪儿能难倒“身经百战”的大魔头，手掌朝着对方的后脑抚去，让萧玉与之紧贴。缠绵片刻，洛九泱离开了对方的唇，因为接吻，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不足半寸的距离，互相将热气铺撒在对方的脸颊。

　　楼主大人的身体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这一趋势在他经脉破碎之后尤为明显，冬日里，尽管有铜炉和炭盆，也只是差强人意。

　　到现在的季节，也不曾改变分毫。洛九泱毫不在意对方体温，将萧玉的双手捧住，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萧玉的双眸一闪，却是死死盯着对方的唇。个中曼妙滋味早已经尝了个遍，却仍旧辗转流连。

　　良久，他将自己的鼻尖对准对方的，并没有开口询问他为何没走，以免坏了气氛。但常年与世隔绝的楼主大人自然也不懂得如何缱绻：“云霄殿不在了，留在墨玉楼吧？”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被他的语调说为强迫，还恰好提及两人之间的禁忌。原以为洛九泱要就此翻脸，他却将双臂搭在萧玉的后颈，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亲吻对方的脸，任由嘴下细小绒毛轻挠。

　　脸颊痒意细密，经过大脑传播至身体各处，模模糊糊间，萧玉听见一声微乎其微的声音：“……好。”

　　他心下气息总算舒缓。

　　*

　　几十里开外的风花雪月之地，是温柔乡和风月场。这是京都最大的一所花楼，明上是听曲唱乐，寻欢作乐的场地，无数达官显贵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今日，却暗流涌动。

　　“将刀剑分发下去，姑娘们好好保护自己，二十以下的就近躲好，今日会有一场恶战。注意听命令形式。”

　　这些年来，素衫也积累了不少银两，足以训练出一批为她所用的属下。虽比不得当年全盛时期的云霄殿，但对付小鱼小虾就足够了。

　　她从未有一日放弃过报仇的想法，哪怕洛渊看似安然无恙回到人前，这也不能抵消她对于正道的痛恨。

　　三年前，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借屠城谣言，清剿云霄殿，还逼迫殿下坠崖。

　　此仇不报枉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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