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

　　七月初，祭城援军未至，犬戎联合西羌东支部落卷土重来，重创北荒守军，占据浊原。大军退守南丘，寒城火速派兵支援，勉强抵挡，两日后防线危急，幸而终于等来祭城五万精兵，形势得转，立即重振旗鼓反击。

　　而此时戎狄分支攻入狼山裂谷，直逼玄武营。任原领骑兵从南丘回援，与周福所率人马汇合，退敌十里，收复裂谷，继而驻扎于山外荒村之中守卫要道。

　　玄武营剩余的兵士不多，统领命周福带骑兵回营，连夜启程。姬如轾让部下随副统领离开，自己则没走。

　　夜半任原巡视回来见着他，扯着嗓子骂：“你他娘咋不滚？刚当官没几天就嘚瑟是不？”

　　姬如轾没躲开他甩来的马鞭，皱眉道：“周福带的人够多，我就不跟着了，回去没啥用。”

　　“说得像你留在这儿能有啥用似的。”任原翻了个白眼，打发了身后亲卫，“找地儿休息会，都别睡死，犬戎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来。”

　　姬如轾原地站着无聊，将剑回鞘，抖了抖手：“那我也歇着去了啊。”

　　“你歇个屁！前面守夜去！”任原踹了他一脚，“我看你就是懒得赶路才不走。”

　　“哎呦任原，眼力见长啊，这都看出来了。”姬如轾咧嘴一笑，漫步朝村口去，晃悠到高处站岗的兄弟后面拍了拍他肩膀，二人交接。

　　杵了约莫半个时辰，姬如轾回头不见任原身影，把戈往土里一插，就地坐下，屁股刚挨着地，背后就冒出声音。

　　“给我起来！没长腿啊？”

　　姬如轾扭头见任原黑着脸走到他身边，顿时甚为不爽：“你哪冒出来的？刚不还没影吗？”

　　“哼，老子就在后头盯着呢！自己没看见怪谁？”任原伸手猛推一把，等他起来，自己倒坐下锤腿去了。

　　姬如轾拍掉身上的土，问：“来陪我的？还是到这儿凉快来的？”

　　“你猜。”

　　“猜你个头。”姬如轾避开任原的巴掌，闪到旁边，“既然有空干嘛不去睡会儿？”

　　“不困。找你聊聊。”大统领道。

　　“哦，那聊呗。”

　　结果谁也没再说什么，呆得像俩座石像似的。二人都不太会找话，以前在一块不是互掐就是互骂，要正儿八经地交流是有困难的。

　　任原本打算问点小事来着，可空气一安静，突然就给忘了。他这脑袋除了打仗大概真装不下别的。

　　姬如轾也知道这人估计就是闲得慌，遂将注意力投至远处，没再理会他。

　　任原摸着直立的长戈，总算想起来：“我说你小子不是爱使这玩意吗？之前那柄丢了怎么不换别的？这几天看见你总觉得缺点什么。”

　　“再换也没意思。要用就用狼头上插的那柄。”少年神情冷淡几分，遥望北面大片遍布山丘并与浊原相接的密林，留意着那里的动静。

　　任原又问：“你干嘛非中意那个？不就一摆设吗？”

　　“你想知道啊？”

　　“嗯啊，都问过你好几遍了。”

　　姬如轾沉默少顷，终于说了：“小时候见过。”

　　“小时候？咋可能？”任原纳闷，“你小时候上哪见去？那玩意根本没出过狼山军营吧。”

　　“梦里。在梦里见过。”

　　“哈？”任原笑了，“做梦也算？看得清？能确定？”

　　姬如轾点头：“可清楚了。有鹰，有铜戈，还有血和碎尸。”

　　“这咋……听着不像啥好梦呢？”

　　“当然，特别吓人，吓得我两天没敢睡觉。”

　　“嘿呦，还有你怕的？”任原仿佛听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无声嘲笑半天，最后觉得自己在干儿子面前幸灾乐祸不太好，于是干咳两声，站起来拍了拍他，“没事，谁还没做过噩梦呢？梦那东西不能当真知道吗？”

　　“所以狼头上的戈归我吗？”

　　任原“啧”了一声，放弃劝慰这一根筋的小子：“行行行，有本事拔得出来就归你！”

　　姬如轾目光始终未离开密林，闻言勾起唇角：“好，这可是你说的。”

　　任原顺着他的视线眺望，两眼眯成缝：“你老瞅那边，是有啥不对吗？”

　　话音未落，就见微弱月光的渲染下，许多极细小的黑影从林间腾起，四散于空中。“鸟飞了？”他扬臂召集其余守夜人，派一人去叫醒村里小憩的部下。

　　姬如轾下意识握住剑柄上前几步，略偏头对身后人说：“可能有问题。我去看看。”

　　任原拦下他：“你待着，老子去。”

　　“行了吧，放哨用得着劳驾您？少婆婆妈妈的，赶紧借我几个人！”

　　任原无奈同意，姬如轾便领兵士朝那边去。他心想这臭小子平时挺机灵，出了变故大多能应付的来。再说犬戎对这里地形并不熟悉，在平原上跑惯了的不敢轻易钻林子里绕弯，所以他猜大几率是野兽在活动，就算真是敌人，林间作战也是他们占优势。

　　任原集合军队，注视小队的火把隐没于黑暗中，静待回音，不料片刻后那方火光大盛。

　　巡查队入林不久便察觉不对，火把照耀下落叶成簇，拨开果然见有凌乱的脚印，二十几人倏然警觉，未再轻率探进，聚拢队形遍观四面八方。

　　姬如轾仰首一望，霎时大喝：“上面！”

　　众士兵均训练有素，未细看便起盾，果然及时挡下自头顶而来的偷袭。

　　不料四下里同时冲出几道黑影趁虚而入，寒光一闪划伤了两人，立时厮杀便起。

　　藏于树中者显出身形，持剑跃下，迅疾攻来。

　　姬如轾挡下一击又格开紧随其后的两剑，侧身避过挥砍，才堪堪化解攻势。黑影共五人，力道不足但身法灵活，不似戎狄，看样子极擅夜间行动。

　　“哪来的刺客？”姬如轾把将熄的火把扔进枯叶堆里，在光亮燃起瞬间闪电般回攻，当头劈下一剑震散敌方气力，但黑影游鱼般不定以致接连几刺落空。

　　他见其滚入沟壑逃脱，而另外几个也快步隐进暗处，心想这帮人清楚地形，是有备而来，意在引诱，便速速收势退守，令手下回撤。霎时利刃破风，擦身而过。

　　还有暗器？姬如轾脸颊一痛，叫了声小心，躲开后来的几把飞刀旋即踢中一黑影，挥剑划破其胸膛。

　　待他红着眼斩杀那人，其余刺客立即消失。他忽然觉得不对。护着部下出去，就见任原已带半数步卒来援，而大军之后是从浊原涌来的黑浪。

　　“来了！”姬如轾冲统领吼道。

　　任原回头一看，登时暴怒：“狗娘养的犬戎！”

　　狼山守军猝不及防，分开的两拨南北夹击，没拦下直奔向西欲闯入峡谷的敌骑。然而犬戎未能得逞，冲至山前遭落石击中，半山腰埋伏的守军张弓搭箭，射翻数人。敌军转向，去路已被截。任原哈哈大笑：“调虎离山也没用！再怎么折腾老子今晚也要全灭了你们！”

　　两方混战伊始，大军全力投入成功牵制敌军，姬如轾却愈加不安，寻隙向北一望，密林以东尘土飞扬！

　　“主力在后面！”山上哨兵大喊。

　　“老样子，这帮王八蛋就没新花样！”任原高声令大军散开，兵阵前沿凹陷化去大半冲击，进而由两侧包围，如泥流紧紧吸附困兽，使其进退不得。

　　步卒对上骑兵终是不利，敌军汇合后人数大增，守军只能勉强拖住，伤亡逐渐无法控制。

　　姬如轾挥剑砍断马腿，将人拖下地拦腰劈开。三丈外任原回身瞧见这幕，竟对他了笑。

　　姬如轾抬头时一愣，陡然眼角冷光飞掠，左肩已被擦伤，而那不知从身后何处射出的利箭直直刺入了统领的后背！

　　“任原！”

　　姬如轾一刹那只觉头脑发昏，飞身扑至跟前搀住那个高大的身子，防不住挨下几刀，咬牙狠狠击碎周遭刺来的寒刃。而最终暗藏于骑兵队里的犬戎首领猛然冲入视野，弯刀飞来之时，他却被拼命相护的人一把推开了……

　　任原在他身边倒下，世界没了声息。

　　“大统领！”

　　犬戎逃脱，士兵在向这边聚集。姬如轾撕下衣角迅速包扎血流如注的伤口，俯身听见统领说：“别管了，你快带人进山谷……”

　　“闭嘴……”他擦掉任原口中流出的鲜血，闷哼一声，背起了沉重的身躯，在众步卒掩护下冲入裂谷。

　　背上人奄奄一息，却忍不住苦笑：“重不重啊？”

　　“不重。”

　　“重就……放下……”

　　犬戎被入口防线拖住，姬如轾带残部穿出峡谷，便与副统领所带骑兵汇合。

　　周福见状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姬如轾不发一言，将背上人轻轻放下。

　　“快快！护送大统领回营！”周福急道，大批人马慌忙回撤。

　　“剩下的随我应战！姬如轾！领伤兵回营去！”周福喊完一愣，左右扫了两圈。

　　“他娘的人哪去了？！刚不还在这儿的呢吗！”

　　混乱中周福也无暇细看，只好另派一人。

　　“兄弟们！犬戎敢伤咱统领，入咱狼山，就让他狗日的有来无回！”副统领振臂大呼，大军吼声震天，愤然奔去。

　　而姬如轾已先行一步，穿梭于灌木丛中，手中握有一把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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