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我不知道王爷是否将我的意思传达给裕王，但我觉得裕王显然是受到什么启发了。

　　一大早，秋兰就进来，诺诺低声道：“王妃，裕王爷在府门外等着，似乎是找采薇姐姐。”

　　此时采薇正在帮我梳头，拿着梳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梳我的头发。

　　“你去看看吧，天寒地冻的，别让裕王爷等久了。”我说。

　　采薇仍未放下梳子，讷讷地开口：“小姐……”

　　我知道采薇既怕怠慢了裕王爷，又怕我多心。

　　“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与你一道去吧。”如此不仅能给采薇些底气，还能名正言顺地掌握第一手八卦来源。

　　“多谢小姐。”采薇道。

　　夏荷过来将我头发简单束起，穿好衣裳，再将帽子围上，便也看不见头发如何了。

　　我同采薇一道出去，眼看要到门口了，我停下脚步：“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裕王见采薇来了，笑得像个傻子。

　　我也发现我的地理位置不够优越，能看清他们的举动，却听不清说话，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隐蔽处站定。

　　裕王将手中的物件递给采薇，一双手冻得发紫。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枝梅花，这就有点稍显做作了。看来王爷没把核心精神传达到，裕王显然往另一个极端走了呀！

　　“王爷……”采薇大约也同我一般无奈。

　　裕王见采薇没接，又接着说：“我怕旁人送来，词不达意。”

　　“那王爷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采薇又问。

　　裕王摇了摇头，依旧笑得傻乎乎的。

　　怕旁人送来词不达意，他自己来却什么都不说，怕不是个傻子吧？

　　采薇礼貌地笑：“王爷，红梅傲雪，能为裕王府添不少颜色，折来给我，却是可惜了。”

　　“我府上只种了一棵梅花，往年都懒得开，我都把这棵树给忘了。今日晨起时正好下了雪，意外瞧见这花竟然开了一枝，我便觉得，这花，一定是为了你开的。所以，我就把它送过来了。”

　　所以他一身风雪，所以他今日连信都忙不上写。

　　我一时间有点感动，作为观众，这门亲事我同意了。但是女主角太过冷静，这时候道什么谢，行什么礼，就该扑到男主角怀里去呀！

　　眼看裕王就要走了，我赶紧现身：“既然来了，不如吃过饭再走吧。”

　　裕王笑得可爱，道：“五嫂，不必了，我先回去换身衣裳，改日再来。”

　　“那明日过来吧，明日是休沐日，正好王爷也在，你们兄弟二人可多说说话。”我说。

　　“好，难得五嫂邀我，我一定早早地来。”裕王突然间变成个傻白甜了。

　　看着他走了，采薇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我身旁。

　　“这花当真开得好看，花瓶里放点水，还能开好一阵呢。”我慢悠悠地走着，眼神却一直落在采薇手里的那枝红梅上。

　　“小姐喜欢？”采薇问我。

　　“你不喜欢吗？”我反问采薇。

　　“小姐若是喜欢，不如放在小姐房中，也能让小姐心情舒爽些。”采薇避而不答。

　　“我虽觉得这花好看，可这花是为别人开的，我占为己有，怎么舒爽得起来呢？”我笑着望她。

　　采薇红着脸，没有说话。

　　这是多浪漫的一件事情啊。

　　这世间，有一朵花是为你而开，有一颗星是为你而来。

　　“府上可有梅花么？”我问秋兰。

　　“有两株白梅，开得正好呢。”秋兰答我。

　　“往年可也开得这样好？”我又问。

　　秋兰似乎有些为难，干笑两声，如实答道：“这两株梅花年年都开得极好。”

　　果然，故事就是故事，现实中，没有哪朵花是为我开的。

　　我回房等采薇把我的头发梳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日复一日地无聊。

　　好在今日王爷下午就回来了，管他忙不忙，我拖他到花园去看梅花。

　　“秋兰说府上有两株白梅开得可好了，趁着今天下雪，难得你又回来得早，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努力说服他。

　　王爷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说：“不必解释这么多，陪你看花，求之不得呢。”

　　说到底，我是被早上那枝红梅刺激到了，想自己创造些浪漫，这才想到看花的。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此情此景，我才意识到王安石的这句诗简直就是神句，将当下情形描述得一丝不差。

　　“王爷，等到了时节，种两株红梅吧。”我依然念念不忘。

　　“好啊。”他问也不问。

　　我顿时失了兴致，按我的预想，他应该问一句“为什么想种红梅”，然后我就把今天早上裕王的事跟他说一遍，可他不问，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种红梅了。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

　　“突然之间，又不想种了。”我答。

　　“为什么？”

　　该问的时候不问，现在问为什么，我心中暗恼，却还是要胡绉道：“白梅甚有风骨，矜持又出尘，不必再种红梅了。”

　　但其实，光是“红梅傲雪”这四个字就很美啊。

　　王爷似乎想说什么，却听见家丁来报，说是白尚书与白夫人来拜访。

　　我和王爷皆是一愣。

　　元祎的公婆，我以为要到元祎成亲当日才能见到他们了。

　　我和王爷只得从花园回去，掸了掸雪，才进正厅。

　　说起来，我前一日才在裴璇府上见到白尚书，只时当时没觉得他是白粤的父亲。

　　白尚书夫妻俩见了我格外热情，道谢都道了五回。

　　我扯出假笑，不知还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白夫人谢了又谢，又说：“若不是宁王妃好言相劝，我们一家怕再难有如今这样的团圆了。”

　　我笑得越来越假，说起来，我觉得白夫人实在是死心眼，明明是她退让成全，怎么回回都要把功劳推给我？

　　我跟她说的那些道理，她此前不懂吗？无非是需要个直言的劝她几句，好让双方都有台阶。夸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逢人便说，我有点害怕。

　　“白夫人言重了。”我笑。

　　“昨日在裴侍郎府上见到了王妃，可惜下官愚钝，竟未认出王妃就是促成粤儿姻缘的好人，错失良机，故今日才来拜访。”白尚书也和白夫人一个套路。

　　“白大人言重了。”我脸都笑酸了。

　　“昨日王妃问及工部之事，以为王妃只是闲聊，未曾直言。”白尚书又说。

　　这什么意思？难道真有什么异动？

　　“后来听裴侍郎提起，王妃此前就同裴侍郎论过水利之事，而且极有见地。”白尚书继续说。

　　我偷偷瞥了王爷一眼，不知他在想什么。上次我同裴璇谈起水利，无非是想套裴璇的话，想打听一下我想回去的“水路”通不通，可惜裴璇以为我当真是忧国忧民，关心水利，并没有提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谎言被当众拆穿的羞耻感令我难堪，可此时白尚书似乎还有话说，不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更令人糟心的话。

　　“工部正缺人手，昨日我与裴侍郎正是商议人选。裴侍郎身边正好有个空缺，若是王妃愿意的话……”

　　“不不不……”我拒绝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补充道。

　　搞半天，白尚书想让我做官呀？

　　嗯……这和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是为了离开才去找的裴璇，若是在此处为官，那还怎么走？而且，我的职业生涯规划里从没有过这一条。

　　“白大人误会了，我两次去裴府，都是想替裴家兄妹说亲事，只是我这人话多，见到白大人就多问了一嘴，并无想请白大人为我谋职之意。”我努力解释。

　　白尚书沉吟片刻，才道：“原来如此，那下官自然没有勉强王妃的道理。”

　　我又端出假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过，王妃是有识之才，实在可惜。”白尚书又道。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白夫人突然插话道：“王妃专做红娘也做得很好，不去你那儿是非之处，有何可惜。”

　　嗯？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过是在帮我说话，我也就不反驳了。

　　从头到尾，王爷一句话也未讲，我有点心慌。

　　直到白尚书与白夫人走了，王爷才说：“梅花还没看完呢。”说完，便拖着我的手往花园去。

　　“王爷，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有。”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梅花也同其他树一样在春季种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没种过树啊，我就小时候上自然还是科学课的时候种过大蒜，以及后来养过仙人球和多肉，这些小可怜都没逃过养一棵死一棵的命运。

　　“平日里你看也不看这两棵树，今日怎么突然对梅花感兴趣了？”他终于问到了这个话题。

　　我将早上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一遍，又问他：“昨晚我说的那些，你跟十一说了吗？”

　　王爷也有些惊讶，答道：“说是说了，却没想到他能这样用心。”

　　“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就开窍了，居然还能说出这花是为采薇开的，换作别的姑娘，早就心动了。”

　　“你怎知采薇没有？”王爷问我。

　　我笑了笑，不知该答什么。

　　若是这样，也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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