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陆伽衣，这些日子过得如何？”班若水不敢虐待她，慕城公主再三叮嘱自己照顾好她，真不知慕城公主干嘛对她那么好，真是令人嫉妒。班若水自认为从幼年时代慕城公主保护过自己后，他一直都感念她的恩情，事事顺从她。但慕城公主似乎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她始终如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而如今，她居然对眼前和她对着干的陆伽衣百般照顾，就连对黎澈，也比对自己用心。难道感情的事真不能勉强么？他班若水要是偏要勉强呢？
　　陆伽衣并不想理班若水，他这个人太疯狂了。

　　“其实，我虽然有点愧疚，但是没办法，总得要有人来牺牲，只不过那个人刚好是你罢了。”班若水这次来见陆伽衣，并不是想她了来叙旧的。
　　“我想见小山。”陆伽衣听不进去班若水的每一句话，他无非是想牺牲自己。
　　“你想见小山？”班若水轻笑用折扇拍打她的脸说：“动心者痛，动情者死。你可明白？”哎，这个蠢材，别人三言两语就能耍得你团团转。
　　陆伽衣把头扭一边，她没想到班若水是这样的人。
　　“好，我这就去叫他来看你。”班若水甩袖而去，步履轻盈。

　　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的小山，是陆伽衣对少年仅存的印象。
　　“我现在哪里也不去可以吗？”四九问小山，他们在城隍庙的长廊上坐着，阳光暖洋洋照在他们身上。
　　“嗯，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小山自然地将她的头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来。
　　她心想道：我以后可以一直是四九吗？不用听别人吩咐的四九。我想要这样不用担忧谁会离我而去。我想要这样安稳地睡个觉。
　　“四九，我们以后去江南安家吧。”小山温柔地望着闭目的她。
　　“你不喜欢这里？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家么？”四九没有睁开眼，她慵懒地问。
　　“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小山顿了一会。
　　“什么？”四九问。
　　“你不在这里的话，我想你的时候见不到你。”小山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该如此。
　　“那你可以让我留下来。”四九一动不动靠着他的肩膀。
　　“可是你不会留下来。”小山叹息，他知道，他知道她不会留下来，就像累了的鸟儿栖落在树梢，她会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留下来。”四九道。
　　小山侧过身来拥抱四九，他闭眼感受到她发丝间的疲倦。她也轻轻抱着他的手臂。小山缓缓开口道：“听到你说愿意为我留下来，我很开心。但是这里很荒芜，我怕你走丢。”
　　四九的脸颊靠着他的脖间和肩膀，静默无声落了一行泪。“可是我在江南也没有家，我也没有家人。”四九忍住她的悲伤，而此时的小山，却能感受到。
　　“以后你有我。”小山在想：奶奶，你肯定很欣慰吧，小山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小山保证你会喜欢她。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在意？”四九开始真正却接纳别人的真心，她自幼从未想过会得到的真心。
　　“因为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小山生怕她睡着醒来又变成了那个疏远的四九。
　　“你喜欢我什么呢。”四九问。
　　“感觉，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见到了稀世珍宝。”小山答。
　　“小山，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四九能感受到他此时对自己的喜欢，但唯有时间才能检验人心，这是离开三桑岛时岛主师父交代的话。她和小山相识不久，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一切的情话犹如隔雾看花。她自欺欺人认为他们可以是例外。当局者迷，她明知当她走到局外，陆伽衣和小山是没有结局的。可至少此时，她是四九，她骗自己。
　　“我想听你自己说。”小山也想知道四九对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也自欺欺人，他不愿去接受她每一个走神的瞬间，和自己无关。小山心想，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可是四九沉默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小山抱紧她，他说服自己她一向都很迷糊。
　　“每次在小山旁边，我都很安心。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有小山照顾我的感受。”她忘记了，彻底不去想少主哥哥。也许是小山代替了少主哥哥。现在她或许只想感谢小山，感谢他温暖的怀抱，感谢他帮自己驱逐出了占据心扉多年的少主哥哥。可真是这样吗？也许只是她现在真的累了，新的人生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也许她喜欢的不是小山，而是四九，快乐简单的四九，没有少主哥哥萦绕在脑海里的四九，真实面对自己，开始爱自己的四九。
　　小山见四九似乎要在怀里睡着了，他轻轻吻她说：“我爱你。”
　　四九并没有睡，她感受到他贴近的脸。她本能地怀疑这句话，她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世界上有人爱她。或许老天安排小山出现，就是为了改变她这个想法。也许，在某一个瞬间，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过她的。她此刻根本就不相信，她能淡忘这一切，就像风抚平沙丘的脚印一样，就像大雁飞过天空毫无痕迹一样。往日种种，今夕何夕。她今日念念不忘之人，到头来只剩下一个笑颜，一句话留存在自己脑海。
　　四九挣脱他的怀抱，她笑了。小山，你自己的感受才是真的。我若爱你，便是全部。你若爱我，也不能吝啬分毫。爱是忠诚，是唯一。不是你我说说而已。
　　“你骗人。”四九淡淡说了这句话。陆伽衣多年来的敏锐，从未有一次失误过，若这次例外，那么就算老天的错了。

　　她不曾想过，眼前的少年心里已经是伤痕累累。他没跟她说，他在来天沙之前生活的那片绿洲；他没跟她说，那片绿洲里他唯一的爱好是陪一株仙人掌；他没跟她说，那株仙人掌旁边，曾经有一个女孩日日夜夜等他回来。他一个人在夜深时，愈合的伤口裂开又结痂，他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那个时候他也以为除了奶奶没人真正爱过他。因此，他第一眼看见四九时，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脆弱不堪又毫不设防的自己。他多么想成为她的依靠，替她遮风挡雨，让她快乐。可是，他没想到，她只是看起来柔弱，她的心如明镜。她并没有爱上他，小山失望地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当阳光重新照耀在她身上的时候时，不再寒冷的她犹犹豫豫。他比她更早发现她想离去，他还能不放手吗？她不是那个会在仙人掌旁边等自己回家的人，而他，也不是那个能让她无忧无虑的人。
　　这个午后之所以留在了陆伽衣的记忆里，不过是因为在那时她人生坚信不疑的信条被打破了而已。从那个午后开始，她再也不是那个妄自菲薄轻视自己不值得被爱的陆伽衣。而这个午后对于小山而言，不过是多年后同被他遗忘的无数个平淡的午后一样，消失在了他的记忆里。

　　而此时大牢中，四九见到眼前的小山，她早就忘了陆伽衣。她隔着木栅栏，盼望又欣喜等待她的少年。但当她见小山眼底平静如水时，陆伽衣刹那清醒，她至始至终，都是陆伽衣。
　　“这些天，你在这里好吗？没有若水的允许，我没办法进来看你。”小山总觉得有的话，不能说得太狠心。他知道，眼前这个疏离自视甚高的姑娘，不是曾经扑在他怀里的四九。

　　“可是若水说可以写信，你也没有给我写过信。”陆伽衣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没有一丝情感可捕捉。
　　“嗯，我不喜欢写信。”小山也毫无波澜答。
　　“那要是我让你给我写信呢，你写吗？”陆伽衣笑问。
　　如果不是慕城公主这些天混进大牢，陆伽衣也不会这么快走出迷局。
　　“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我们已经见面了。”小山平静回答。
　　“我会不会死？”陆伽衣问，虽然她现在很明确自己不会死，慕城公主和自己会在今晚，做一个大胆的决定。
　　“四九......”小山动摇了，听到‘死’字他动摇了，她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不过是道不同而已。
　　“你应该听到了，我叫陆伽衣。”陆伽衣心里差点崩溃，她怕控制不住自己。
　　“听说如果我是天沙族人，就可以免去一死。”陆伽衣继续她的拷问。
　　“四九，你......”小山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她说的话。她说的话句句伤他入骨，可他的感觉却并非如此，她究竟想怎样？
　　“小山，如果我们成亲的话，我不就是天沙族人了？”陆伽衣转而嘲讽自己还在这里不愿醒来。
　　“好，我这就去跟若水说。”小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为什么她之前从来不相信自己，此时又变了一个样。但是，这是最后一次，我相信你，四九。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夜半时分，慕城公主如约而至，她真的带人来劫狱了。而那个人，居然是魅女！她毒晕了看守大牢的天沙弟子，跟随慕城来大牢救自己了。
　　“你说什么？你不走？”慕城打开牢门那一刻，听到陆伽衣说不走的时候诧异不已。
　　“为什么？你可是答应了要陪我去大西地宫的！”慕城质问她。
　　“小山去跟班若水说，让我们成亲。”陆伽衣嘴唇惨白，她没听进慕城的话。
　　魅女时刻盯住外面的动向，她想陆伽衣是不是疯了？她不要命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班若水的徒弟，你根本就不了解。班若水是什么人想必你已经清楚了，他收的徒弟个个像他一样颇有心机。你别犯糊涂，误了大事。”慕城拉起她就往外跑。
　　陆伽衣甩开她又回到牢里，仍抱有一丝期望，颤抖着说：“小山他白天答应了我的，让我信他一次。”
　　“你屡次三番失信于我，的确和那个小山很配。那么你的命，我现在就收回。”慕城气愤，恨铁不成钢，拔出匕首正欲取陆伽衣性命，魅女却从后点了她的穴道制止了她说：“不行，她的命现在不能给你！”
　　“你不要忘了对我母后的承诺！”慕城施压魅女道。
　　“陆伽衣给慕城解了穴说：“我要听他亲口把真相告诉我。”
　　慕城摇头道：“你没救了，他要是想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我告诉你你不信。”
　　魅女听到外面有人来大惊：“不好，有人来了，快走！”
　　慕城还是不死心拉起陆伽衣就跑，陆伽衣为了她们的安全，倒是跑了出来。
　　“慕城公主？”班若水笑眼如桃花，他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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