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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历来皇族内乱之际,为了稳定人心总会推迟发丧。穆承乾却下令依制而行,仿佛皇宫外没有那十几万虎视眈眈的叛军。
钟鸣琅琅,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也在人心的天秤放下最后一块砝码。
轮防正北安定门的古德安杀死两名禁军副统领后,打开了城门。
围攻应天和杀入皇宫毕竟有着不同的意义,守在城门外的叛军望着缓缓开启的城门,一时间犹疑未动,直到巡防的京师卫闻讯赶来补防时,两军终于厮杀在一起。
北门靠近后宫,杀红了眼的叛军逢人便砍,女官太监毙命无数。混乱中广凌宫被点燃,里面的宫人想要开门逃命时发现殿门被封,凄厉的哭喊声和火光交织在一起。
处在偏僻一角的无忧宫仿佛被刻意遗忘了一般,十分安静。殿门前站着一人,虎背熊腰肩宽似岳,深红色麟甲的表面如流动的幽幽血光。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如今世间可称宗师的只剩寥寥数人,南疆烈虎便是其一。早年间有不少武学初成者登门请教,皆非死即残。按说拳脚无眼,可一代宗师对后起之秀痛下毒手,总让人齿寒。杨烈的武学备受推崇,口碑却极具争议。
幸妃在女官灵犀的托扶下款款走到殿门前。
“杨烈见过幸妃娘娘。”红甲男子开口,声音竟然尖锐细亮,与粗犷外表形成剧烈的反差。
“朝廷待杨家不薄,陛下大行,梁国公即便要叛也不该如此急惶。”幸妃淡漠的说道。
“娘娘误会了,大理杨家从无二心,杨烈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杨烈尖利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敬畏,“换来的却是长子当庭被辱以致心志受损,幼子更惨遭杀害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朝廷偏袒徇私,我这做父亲的只有亲自来讨个公道!”
“难怪世人都说梁国公性如烈火锱铢必较。不过安生与明月既然走到一起,那便都是我的孩子。你因自家孩子受欺负的事追打至无忧殿前也没找错。”幸妃轻嘲道,“但瞧外面火光冲天的情形,咱们此刻论这些家长里短当真合适吗?”
“今日不是娘娘几句嬉闹之语就能蒙混过关。广凌宫的火不是无风自起,无忧宫此刻的安宁自然也是我的命令。”杨烈冷笑着往前一步,周身锋芒顿起,庭院中的鸟雀受惊飞散,“我不与你一妇人理论。穆承乾胆敢在此时发布丧讯,想必是他唯一的强援宁王已回到宫中,请殿下出来吧。”
万钧重压向殿门前碾来,无忧宫主仆瞬间如坠炼狱,四周全是熊熊烈火,下一刻便要被烈焰焚为灰烬。
幸妃出身将门,学过几年强身功夫,情形稍好一些,灵犀何时见过这等武学高人挟势压迫的场面,娇弱身躯抑制不住的发抖,若不是幸妃反过手来搀扶,下一刻就要瘫在地上。
幸妃轻声安抚几句,转首盯着杨烈,脸色转怒正要斥责,身后传来一声轻叹,“你说要尽无忧宫主人最后一份责任,我便由着你。”
卫央走到幸妃身旁,扶住浑身瘫软的灵犀,“去为先生泡一壶茶,要五枚雪芽。”
灵犀羞涩的奔回殿内。
铺天盖地的压力消失无踪,台阶上只剩一位白袍男子和一位宫装女子,台阶下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粗壮汉子。
“你去抚琴,要惊鸿一瞥。”卫央轻声说道。
幸妃含笑的斜望着男子,曾沾染着宫怨的蛾眉已变得疏阔而惬意。当好无忧宫女主人的最后一班岗,以后余生便只是安氏如意。
安如意翩然回殿,卫央望向庭院中央,星目深沉,“宗师?门主?梁国公?”
杨烈感受着周身撕裂的寒气,狠笑着回应道,“宁王之师,峨山宗主?”
“我那不成器的学生,让当个皇帝他百般推诿,打个架还要留下情面,临了还不是为师出来收拾残局。”殿内传出几缕调声的琴音,卫央笑道,“不过他写给母亲的这首‘惊鸿’,甚合我意。”
杨烈褪下肩头的披甲,两条臂膀加起来几乎与身躯一般宽阔,“本来是为信王殿下除掉宁王,如今倒是意外之喜!”
“没有意外!我就是为除掉你而来!”卫央抬步向前,庭院内焚寂的意味瞬间低落几许。
“那一年的洛阳宫中,那柄世间最锋利的剑穿透了武帝身前所有焉知卫的胸膛,却被鬼崖子挡下;今时今日,峨门宗主又站在了太子一边。”杨烈狂笑道,“峨门自恃清高,却总卷入庙堂纷争,岂不可笑!”
“鬼崖师尊的剑,为义!卫央的剑,为情!”卫央将束发的长带松开,满头黑发如银河瀑下,二指一抖,竟是一把晶莹的流光细剑。
四周再无厮杀哭喊,天地泯为寂静,只剩殿内汩汩流出的琴音。
杨烈知道即将面临人生最强一战,不敢丝毫怠慢。手腕旋转,两条粗壮的臂膀青筋鼓起,密布的血纹充盈着狂暴而炙热的力量。
无忧宫前,冰与火锋芒相向。
卫央迈下第一级台阶,细剑横在胸前,配合着清扬的琴音吟唱道,“初见惊鸿一瞥,南柯一梦是你;重逢始料未及,别来无恙是你。”
一剑穿越静止的天地万物而来。
竟然不是峨门九式!杨烈未有丝毫迟疑的释出全部力量,周身形成无形气壁,双拳奉上时磨砺着空气绽出阵阵火星,轰向那一抹剑尖。
“睁开眼,清风细雨是你,鸟语花香是你;闭上眼,铁马冰河是你,瀚海星辰是你。”卫央迈下第二级台阶,流萤剑刃乍然消失在燃烧的拳锋前,下一刻日月无光,只剩星河璀璨,清冷的白芒熄灭了庭院内所有生机。
“半生浮沉落笔是你,书卷泛黄扉页是你;万水千山,归处皆是你。”卫央走完三级台阶,通体黝黑的双眼聚拢回正常的瞳孔,望着僵立身前的杨烈,说道,“此为惊鸿三式,相遇,相思,相伴。”
杨烈面色扭曲,身体急速膨胀如正被充气的气球。
“引一道星河注入你的身体,方知欲壑难填。”卫央将剑尖轻轻点在杨烈头顶,气球无声崩裂,幻化成万千星晖轻轻的散落,片刻后日光重现,庭院内芳华依旧。
一声挑音收尾,卫央回首望去,便瞧见安如意盈盈站在殿前。一如那日旧宫的初遇,海棠满院。
“皇宫内的火熄灭了,”薛不违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来泰王殿下的棋子,并没有得手。”
泰王脸上惊疑不定,“北门为皇宫后门,防守薄弱,又有梁国公亲自出手,怎么可能。。。”
“天意如此。”信王淡淡说道,“历来皇帝回京,都是走宣武门进宫的。”薛不违领命而去。
泰王面色阴沉的说道,“穆承乾明显已控制了皇宫,母妃的处境太危险了。”
“咱们这位长兄忠厚仁孝,不想父皇身后的礼遇有半点拖延,”信王说道,“如今皆知宫中无主,很多人该为自己的前路做打算了。母妃不是人质,而是护命符,这宫中的人呐,肯定会护着母妃的周全。”
“希望一切如你所料,否则。。。”泰王话到一半,面露讶色。
只听皇宫内编钟齐鸣,庄严肃穆,竟是新君登基之音。
太和殿内,身材臃肿的相王穿着临时加制的宗人令礼服,扯着嗓子大声宣读道,“大行皇帝圣谕:召宗人府、内阁、三司六部。。。皇长子穆承乾继承大宝,诸王众臣同心辅佐!”
相王和解绅各自站在队首,引着百官山呼万岁。
细细看去,三司六部的人员并不齐整,神色各异,有人慷慨自若也有人惴惴不安。
穆承乾高坐龙椅,广凌宫的噩耗令他肝肠俱碎,此刻也只能强压悲痛,耳中回响父皇的临终教诲,“若戴王冠,必承其重。”
“众卿平身。”穆承乾俯瞰金殿内稀稀拉拉起身的人群,说出为君者第一句圣谕,“传朕旨意,打开宣武门。”
殿下立刻传来大哭,只见高攀龙伏在地上嚎道,“早知是死局,为何要拉我们一起陪葬啊!”
“马卖皮!把你们的右都御史给我弄走。”相王大骂道,“平日里清风傲骨的督察院,国难当头时就属你们怂包。瞧瞧逃的还剩几个人了!老子最烦什么言官无罪,空谈误国的狗东西们!”
两名督察院的年轻御史将哭喊厮闹的高攀龙抬出金殿。
“相王叔,勿要累及无辜。”穆承乾温声劝道。
“陛下教训的对,是本王偏激了。”相王赶紧躬身应道。
穆承乾眼神扫过下方,郑重说道,“朕初即位,功德尚浅,只能以江山社稷之名,请众卿与朕共赴国难!”
隆隆声响,两扇厚重的漆金宫门缓缓开启。
一边是千军万马,一边是一对风姿无双的戎装男女。
穆安生与战明月走出宣武门,环视检阅广场,目光落在居中那人的脸上,“信王兄,谋逆便谋逆,何苦要向后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痛下杀手?”
泰王大惊失色。
“泰王兄不用担心。确实有股贼人闯入了连心宫,还好禁军及时赶到,谨妃娘娘安好。”穆安生沉声说道,“可是被封门放火的广凌宫,就没那么幸运了。”
泰王瞧了眼身旁的信王,垂首默然。
信王的目光穿过穆安生二人肩膀落在宫门后的檐顶暗角,淡然笑道,“你以为将峨山的力量全部放到此处,就可以唱一出空城计了?”
“信王兄说笑,平叛这事儿虽然棘手,可皇帝长兄更关心父亲的丧仪。我打开城门,是因为西陵卫马上要入宫迎接先帝灵柩。”穆安生昂然说道。
“你那支上天入地的黑骑被困在西境,只能用皇陵守卫来撑腰了?”信王大笑道,“应天城被我围的水泄不通,西陵卫纵使神勇,难道还能从天而降不成!?”
“其实安生从小心中就有一个疑问。皇宫处处以九为尊,每一座宫殿九进九出,每一扇门上的铆钉都是九九八十一枚,为何宫门却只有八座。”穆安生悠悠说道。
信王的笑容倏然收敛。
“信王兄猜得不错,安生也是由皇帝长兄处得知,有一条地道,从南郊麓林一直通到我们脚下的检阅广场,而那第九座名曰鬼门的宫门,就是广场中央的凯旋碑!”穆安生话音刚落,大地震颤,隆隆铁蹄从四面八方传来,五千名黄金骑士并没有从天而降,而是从幽游地府冲向人间。
“西陵卫听令,随宁王殿下据守宣武门,恭迎大行皇帝归陵。”西陵卫统领穆碎蝶高声说道。
煌煌金甲,熠熠生辉。大夏名声最盛也最为神秘的皇陵军团横刀立马,列阵在穆安生与战明月身前。
“信王殿下,明月代自家兄长和誓死守卫灌城的将士们问一句,为了打击异己而做出那等祸国殃民的行为,你真的心中无愧吗?”战明月脆亮的声音飘在检阅广场上方。
“信王兄,仙人渡口沉船一事,兵部严遂已经招供,证据确凿您不用再费心狡辩。”穆安生接着说道,“不过此刻你的头等大事是谋逆,如今宫门已开,太和殿的金扉朱楹都能瞧个轮廓,其他都不重要了吧。”
穆安生一连几次将‘谋逆’二字吐的字正腔圆,信王终于失去耐心,扬手示意。
战明月从身后取出皮套,三节合一的灿星枪流光四溢,转首望见穆安生关切的眼神,嫣然笑道,“这一次,我与安生同守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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