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修士突破的契机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因此在吃喝之时，甚至睡着以后突然意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房间内的其余几人，当看到元渺一句招呼也不打地跑到顶上舞剑时，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郭长老淡然地坐在原位喝酒，面上毫无波动。旁边隔两个座位的井十三也无动于衷，仔细看去眼神还带了点怨气，分明是不想去围观元渺出风头的情景。

　　至于司徒璃，虽然有些手痒，想要再比试两招，以雪上一回冰云脊打斗之耻，但她瞥了眼杯中酒碗中菜，终究还是屈服于佳肴美馔：
　　毕竟队伍又还没散，她想找人还有的是机会，可这样的宴席、这样悠然散漫的氛围，却是不多见的，不如先享受当下。

　　不过，在场也有乐意凑个热闹的。
　　阮经年和越长秋都是安分不下来的性子，于是当即离开座位，勾肩搭背靠在窗边往上瞅，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越长秋看得目不转睛，眸中倒映着重重剑光，喃喃道：
　　“元队的剑招好像又厉害了一点，感觉和上次看她跟我们璃比试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天才嘛，经过历练肯定又有所领悟了，”阮经年为了看得更清楚，大半个身子都挂在窗子外面，随口接了一句，又叹了口气，“哎，剑修里出了这么一对光暗双子星，我听说好多小孩儿都想练剑了，我们体修什么时候也能有个紫薇星啊……”

　　沈啼莺的座位正好就位于她们俩身后不远处，在和苗蔻聊天中间，偶然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转头吐槽：
　　“紫薇星我不敢说，但至少你要是平常少琢磨点买卖计较，实力肯定比现在强得多。”

　　阮经年听到自己又双叒叕被怼了也不恼，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嬉笑着回答：
　　“那没办法，我在这方面太有天赋了。掌门降大任给我，不接着，还给她摔了不成？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前面的感叹其实也就是这么顺嘴一说，实际上心里对剑修流派声势浩大、体修流派默默无闻也没什么遗憾或是羡慕的情绪。

　　这也不是什么新趋势了，修界向来如此。体修流派的受欢迎程度，总是比不过武修的。
　　而武修流派里，人数最多的就是剑修了——剑修能御剑飞行，那潇洒风流的气度，是多少修士入门前的梦想啊！
　　只可惜有些人被天赋所限，没办法走这条路，才不得已选择了其它流派。

　　就连宁玄览当年也是如此。
　　“我那时候参加我们城的修行天赋测验，本来也想学剑修来着。但逍遥派当时过来主持测验的前辈说，我要是学这个，最多只能到中流水准，但如果选了道修，就有可能达到更高的层次。”

　　“你们宗门的前辈估计是惜才，看到你天赋高，舍不得放你走。”
　　说完这话，越长秋伸长胳膊，又夹了一颗星果。
　　这种事发生得太多了。修真界从不缺少天才，每到三四月各大城镇举行天赋测试的时期，总会出现几大宗门争抢好苗子的情况，她也经历过这么一遭，出口的语气十分肯定。

　　虽然逍遥宗算是比较低调避世的宗门，平素也很少与外界往来，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但对于招弟子之事，她们还是不能免俗，总要各处跑跑，象征性地争一争的。

　　越长秋仰起头，含着星果，再和着用垂星柳莹莹发光的叶片做成的柳叶船中，那浅浅的一口子夜松果酒，一起嚼了嚼咽下，半眯着眼睛品尝余味。

　　真是故乡的味道啊，好像已经有许久没有尝到过了！

　　她本就是北域人，母父还在寒石城有一家小铺子。只是小时候，她被来到此地招揽弟子的赤焰宗明掌门看中，这才远离家乡去往西域求学，中间也不曾有机会回来。母父和关系较近的几个亲朋，也就都跟着她到朱雀城定居了。
　　这道菜，勾起了一丝清浅的回忆，让她想到了小时候铺子前种的那两棵大柳树。

　　苗蔻没有经历过宗门招揽的过程，对此感到颇为好奇，转过头问宁玄览：
　　“所以，你就是因为被前辈说动，觉得自己在心法上的天赋可能比剑法要高，所以才走的道修这条路？”

　　苗家世代习毒，一手毒术堪称天下无双。
　　到了苗蔻这一辈，因为家主与问仙门顾掌门一个“问仙医修与苗家毒术孰强孰弱”的赌约，几名族里最出色的小辈被送进宗门交流。后来，这几人陆续检测出修行天分，就转为了正式弟子，成为正经的医修。

　　家里的好孩子都被“扣下”，苗家家主气得好几次找上问仙门讨要说法，结果每次都被顾雨竹三言两语就给哄住。
　　从上山到下山，总共也不到一个时辰，周而复始，每过几日就要来个循环。

　　苗蔻甚至觉得，她姨母没事就来找顾掌门的麻烦，就是她俩的一种比较新奇的情感交流方式。

　　宁玄览看中了一块部位极好的鱼肉，正准备出手。听到问话，他的动作顿了顿，略想了想，摇摇头说：
　　“也不全是吧。”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毕竟已经过去多年，幼时的心绪思量已经变得模糊，宁玄览也只能记个大概，语气稍有些不确定：
　　“逍遥宗收弟子纯靠缘分，前辈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具体的也没细讲。我那时候才七岁，哪懂那么多，大概是被前辈手里的玉拂尘给吸引了吧，一直跟着她，后来就自然而然进入师门了。”

　　“玉拂尘？当时去你们城镇的竟然是她？！”
　　司徒璃刚好喝完一碗鱼汤，听到后半段，惊讶地发问。

　　对修行的追求瞬间压过美食的诱惑，占据了上风，她索性放下碗，偏过头讲起自己收集到的信息：
　　“玉拂尘当年一招‘回风拂露’四两拨千斤，技压四域无敌手。但后来和合四友出世，她就慢慢没有消息了，我听说是隐居山林专心突破瓶颈去了，也不知现在如何。”

　　“前辈确实早已不问世事，”宁玄览难得遇上个自己能说两句的事情，连忙解释，“她已经闭关很久了，上一回出关，听师尊说是摸到大道的边了，眼下就看大限和大悟哪个先来。”

　　“原来如此。希望玉拂尘前辈能顺利得道飞升。尚古都多少年没出过飞升者了。”
　　苗蔻声音清脆，双手合十，作祈福状道。

　　她们这儿谈兴正浓，从天赋聊到测验招生，又继续拓展开去，说得漫无天际，什么修界的八卦奇闻、狗血纠葛，不管真真假假，都趁着此时一吐为快。

　　就连最初开启话题的核心人物突然回房间打坐，都没能让几人转移注意力——
　　虽然突破修为关卡毋庸置疑是件大事，但元渺境界松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早就清楚这点，对此都有心理准备。

　　再说，据优秀前辈们的经验来看，从气关到意关的修行，最关键的就是心境。而在这一方面，包括司徒璃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元渺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心有所感，实力大增了。
　　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没必要特意围观。

　　而与此同时，在同一房间的另一边，却是与这处截然不同的场景。

　　谢清晖在元渺中断舞剑，回来打坐突破后，就没再动过筷，反而一直紧张关注着对方的状态。

　　身负明净目，除了能看破世间一切谎言外，她天生具备比寻常修士更敏锐的感知力。这对她的性格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放在平时也许会让人觉得有些内向敏感，似乎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此时，那双明净目中流光闪烁，却能看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细节。

　　在谢清晖的眼中，元渺周身在舞剑中途，就开始出现一种莫名的力量漩涡，与寻常的五行元素能量不同，其中蕴含着更深奥玄妙的天地之力。

　　这是要突破的预兆。

　　不过。她之所以这么不安，倒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漩涡。
　　虽则漩涡的状态看上去不太稳定，表明渺师姐的突破会不太顺利，但想来以她对得道飞升的坚定，不至于无法渡过。

　　让她感到忐忑的是远方不知何处，有一股和“忘情宫”三人，以及藏剑锋顶那个阵法中相似的气息。
　　或者更明白地说，是邪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
　　阴森险恶，像一颗包了糖衣的毒药，伸出细长的触须，随着夜风摆动，寻找下一个被它毒害之人。

　　也就是在渺师姐翻身进屋的瞬间，这道气息似乎也锁定了目标，开始无规律地摆动那些触须，让它们无限朝这边延长。

　　细细密密的丝线状能量迅速爬到东州楼，顺着石墙攀附而上，很快就将这个顶层的房间给包围得密不透风。
　　在这之后，它们却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时机。

　　谢清晖想提醒大家注意周边那些诡异的触须。
　　然而，刚要开口说话，她忽然浑身发冷，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动一动身子，双脚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没来得及细想自己身上的异常，她条件反射地看向身边，却见渺师姐入定后淡然的神情开始变化，隐约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她不由焦急万分，赶忙扭头朝四周看去：
　　郭长老，还有沈师姐、司徒道友她们，应当能意识到这里的不对劲吧！

　　只可惜，事情总与人的意愿相违。

　　在她的视线范围里，从郭长老，到沈啼莺、司徒璃，以及其余几人，都丝毫没有表露出发现危机到来的样子，依旧状态自然地喝酒吃菜，闲侃谈天，与先前一般无二。

　　怎会这样！
　　谢清晖十分不解，迟来的惶恐瞬间席卷全身。

　　如果连郭长老都没发现渺师姐和四周环境的反常，而她的身体又不受控制，那么——
　　这岂不是邪修将她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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