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作者:疯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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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药生意5


      第四十九章 草药生意5

      林致生不是第一次见许思安,八年前在古城银安,他跟大青国多半叫得上名号的大夫,应御医所召集,聚在古城为一个高烧不退的少年诊病。

      他记得,那户人家就姓许。

      银安的许家没什么名气,当时他们都挺纳闷,后来许思安粮食生意越做越大,才知那许家家主是秦王府的结义兄弟。

      与许家不同,他们林家是千年大族,要声望有声望,要地位有地位,换做年前,就算是秦王爷亲自插手,他也能不卑不亢的拿出手段回以颜色。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林家曾经最大的靠山,太后外戚薛氏已倒,皇上亲政后,外戚沾边的都发配到穷乡僻壤,他们林家横竖只剩下个御医所,是个不干朝政的官职。秦王爷更是如日中天,皇上亲政时立下首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个看得清局势的人,如今的他在没有什么世家大族的底气,生意场上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仇人,在林家与许家闹到不可收拾之前,他屈尊降贵,来南州与许思安求见。

      半百的年纪,第一次求人,林家主深呼吸,来都来了,过会儿无论许思安提什么条件,在不合理也好商量,千万别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林老板,真巧啊,”柳叶背着手跨进门槛,“我这是前脚刚走呢,您后脚就跟来了,狗都没您么麻溜的。”

      林致生看见柳叶,又见柳叶身后的许思安,果然是那银安城的小公子。

      他忽略柳叶的讥讽,直面许思安,“许老板,在下林致生,冒昧打扰。”

      许思安道,“林老板请。”

      两边都很客气,柳叶撇撇嘴,冷哼一气,退到一边。

      林致生来意明确,说起了八年前古城会诊时,与许思安的大哥打过交道,然后支支吾吾的说,“许老板想入药市,万事好商量,只是……”

      他看看柳叶,心神稍定,这事儿本就是许家不在理,一个粮商闲的没事掺和他们药的生意,还不走寻常路,摆明故意找麻烦,“许老板,规矩还是要讲的,您这边胡乱定价,甚至白送,准赔的买卖,有违商道啊。”

      “何为商道?”许思安面无颜色,淡淡回问。

      “获益之道。”林老板沉声应答。

      林致生也是商场的老狐狸,若不是许思安背后的秦王府,他才不会把小他两个循环的毛头小孩,放在眼里。世家出身,总是瞧不起庶族起家的,也就许思安运气好,正巧他生意起家那时候,秦王府与皇上合伙儿对付太后外戚薛氏,需要一个头脑果断又听话的自己人,把握住青国的粮食命脉。

      “你说的不错。”许思安赞同。

      商道的根本,就是获益,手段千万,各凭本事,是千万行当中最自由最多变的。

      “但自古商人重益,有利益的益,也有道义的义,”许思安微微抬起手指,在木桌上划下“益”与“义”字。

      林老板看着比划,虽然没有痕迹,却也知是哪两个字。

      说实话,这屋子的气场压得他难受,许思安不愧是粮食行当最厉害的角色,年纪轻轻,话语之间有一股自带的威势。

      许思安接着说,“寻常的生意,益为先,不择手段求益之最大,这是商道的根基,也是商道的乐趣。然而,粮商与药商,不是普通的商,向上是青国国脉,向下是民生所需。此商此道,若只看到‘益’字,未免肤浅了。”

      “商本就对等‘肤浅’二字,要不怎么是排着士农工商呢?读书人就是穷的叮当响,走到哪里也是人人尊敬,商人纵使富可敌国,在人心里的地位也是最低的。”

      许思安摇头,“我可不这么觉得。”

      “许老板,我来此只想问您,为何无缘无故要入我药市?”

      “倒不是无缘无故,”许思安道,“我春夏时分,吞了陈家的祖地,其中西南有一片山林,全是长不出粮食的土质,却意外草药丰富。”

      林致生一听就明白了,“这还不简单,让那里的药农采了药,卖给我们的收购站,许老板您开个价,定个数量,我立刻让人准备好契约,送到您府上。”

      “可我并不想我的药,明明成本低廉,却卖出寻常人家出不起的天价,明明上好质量,却被替换成伪劣之品。”

      许思安说完,旁边快睡着了的柳叶,精神一震,就是如此,打死他,他也不会把柳家村的药卖给林家。

      “许老板的意思,就是此事没得商量了?”林致生袖中的拳头攥着,强忍住心中的暴怒。

      “若我以为没得商量,今日便不会见你,更不会与你说这么多话。”

      “可是……”林致生苦笑,您不会砸了这么多银子进去,只为了逼着我来见您一面吧?

      许思安说,“我想在你们林家的地界打出名头,自然要用点儿手段。先期亏本,低价求市,提升名气。至于闹到了衙门,林老板,您是不是搞错了?最先一而再再而三诬陷的是您,是您逼着我出手的。再说,你们林家是草药市场最悠久的,柳叶他一个新入行的,怎么可能比得过你们呢?何必要怕一个柳氏药铺?”

      怕的不是柳叶,是您背后的靠山。

      “他抢断我货源,这难道不是商场的禁忌吗?”

      “柳叶,你收购价多少?”

      柳叶得意洋洋,“跟林家收购站定的差不多,但我绝不会把优质的草药,故意说成劣质的。林老爷,我可没抢断,告状请注意措辞,药农们可都是自己找上门,求我收购的,很多药农怕我不要,宁愿白送给我,也不便宜你们。”

      “柳老板!”林致生气得要命,“分明是你在暗中撺掇药农改东家……”

      柳叶一听,大笑不止,想他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被林家收购站的管事压低价的全过程,“用不着我撺掇,实在是您们林家太不做人。如果你们平时善待药农,他们又怎么会卖给我一个小药商,而不卖给你这旱涝保收的皇商?”

      “你……”

      “你不仅内欺负药农,外糊弄百姓,药价定的那么高,还掺假。你问问现在大青国寻常人家,谁能病的起啊!家里有人生一场恶病,砸锅卖铁背一身外债还连累儿女,多少人偷偷抹脖子上吊,不如死了算了的?”

      人分富贵贫贱,却不是这个分法。

      谁也不想生病,要是能选,谁都希望健健康一辈子。

      明明药价也能低,尤其是常用的药材,山里挖的几乎没有成本。

      林家主拂袖站起,终是忍不住,大道理谁不会说,可谁能理解他的难处?他林家大户,加上旁支,要养活多少人?还有上下关系,庙堂江湖,需要年年打点。如果利润不高,他们林氏药铺早就倒闭歇菜,哪来的林家大族延绵千年?

      但许思安是铁了心思想他降价。柳叶说话,许思安没有反对,他的意思也就是许思安的意思。

      货源先不说,如果许思安降了价,他必须得跟着降,要不怎么竞争?

      不光青国百姓,凤阳的事故一出,御医所跟他叔父站对手的一边,也以质量为理由,开始改从柳家下单。如此下去,达官贵族家门,也会陆陆续续与柳氏药铺取药,其他药商见了,或许就归附柳家,他们一家独大,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官府诬陷也走不通,许思安这边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着盯着官府有没有以权谋私,就能盯得他死死的。

      林家因垄断药商行当,安逸了这么多多年,如今又有多少后辈真的会做生意?若真公平竞争,十有八九得赔到死。

      林致生怕的事这些,药价一降,他们林家的风光,就彻底不在了。

      他为一家之主,家族是他的责任。

      他还想挣扎,“许老板,我并非第一次见您,八年前,我与叔父随御医所去过银安城,今日一见,便是确认,诊治的那位许姓的公子,就是您。当年给您下药,救您性命的,正是我家叔父啊。”

      许思安不是说道义大过利益吗?救命之恩算不算是道义?

      他见叔父时,叔父与他说,这是最后的底牌,除非没办法,切勿拿这份恩情出来威胁,如此,许林两家就真的算是记上仇恨了。

      许思安只知那时候名医会诊,却不知下药开方的具体是哪一个。秦王爷当年气那么多大夫来了,也没把人给治好,命捡回来眼睛却是看不见。别说感恩谢意,没杀头就很仁慈,回去御医所所有大夫全都受了牵连,罚俸一年。

      柳叶忽的问,“银安?许老板您曾经在银安住过啊?银安有几户姓许的人家?”

      他的问题太过突兀,被果断忽略不计。

      林家主快跟那小辣椒泼妇有的一拼,“许老板,您要天下百姓吃得起药,可谁又能管我林氏族人吃得饱饭啊!”

      许思安抿一口茶,把笑意隐在茶杯之后。粮价他有数,若非碰上如去年一般的大旱,余粮一时紧缺,除了青国少数难民,只要勤俭节约,不赌不嫖,都是能吃饱的。

      林家骄奢惯了,所谓吃不饱饭,大概是燕窝饭,金贵得很。

      救命之恩吗?他感激的人是秦王爷,这位仁兄叔父只是秦王爷手底下办事的,就算他那时候不想下药救,对上秦王爷如锅底的黑脸,与蹭光瓦亮的刀,敢说不救吗?

      再说会诊,药方是讨论的结果,只是执笔人是林家叔父罢了,若是按着林老板这般推论,是不是他当时吃的药,是谁种的,谁采摘的,谁送来的,谁熬的,熬药的盘子是谁烧制的,烧的柴火是谁砍得,柴火的树是谁种的,谁浇过水,都要一一感谢救命之恩?

      太好笑了。

      但他必须保持高冷淡漠的人设,只敢在茶杯遮掩下偷偷笑一笑,他的天真与温柔,他的笑意,只留给小诺一人就够了。

      林致生既然拿出恩义逼许思安,就拿的彻底,“您大嫂陈淑,说起来,也算在我们林家旁支医馆拜师的,当年她医术了得,叔父赞不绝口,说她若非女儿身,早早嫁了人,定是个能在御医所挂上名的大夫……”

      “林老板,我之所以与你说了这么多,是想你能听得进去,因为我知道,你也曾拥有过这个梦想。”

      许思安打断林老板慷慨陈词。

      “我小时候,听大嫂提起过你,说凤阳医药世家的二郎,年轻时云游四方,不要银两为穷人义诊,山中试药遇蛇,险些丢了性命。大嫂曾经很敬佩你的医术,拜师学医时,也时时以你为榜样。都说林家的铜臭气荤腥无比,烂在根子里,可这一辈儿,却出了个出青莲不染的继承人。林致生,你在林家排行第二,因你大哥意外早逝,才轮的你继承家业。你也想过要改变青国的药价,痛恨林家在药材市场的垄断,不是吗?”

      他从不恭维,也不需要恭维,这话是他听大嫂亲口说过的。

      天时,地利,人和。

      柳叶的出现,是天时,凤阳的药铺,是地利,剩下的,便是林家家主的人和。

      许思安从没想因为药价降价之事,与林家争得头破血流,他也没想过去抢林家药材市场的位置,他想做的,柳叶与大嫂想做的,与林致生曾经想做却又放弃的,从来就是是同一件事。

      林致生一愣。

      他在半条身子要入土的年纪,竟然听见有人说他少年天真的所做所为。

      少年的他,以为天下就是个巴掌大,背了个小包袱离家出走,发誓要学神农尝世间百草,救天下活人。

      那几年,翻山越岭,为人采药,不收诊金,给穷人看病,甚至豁出性命,试新药方。

      可当他真的救活了千万人,却只因一时的判断失误,下重了方子,医死了一个人,就成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庸医,甚至谋害性命的恶鬼,连同当年他废寝忘食不计生死的救过的那些穷苦人。

      人心难测,总是变得太快,目不暇接,追赶不及,前一刻可以奉之若神明,后一刻就弃之如履鞋。

      医术不是仙术,他也不是仙人,难免会有过失。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并没有像世人说的那般,随随便便的下了药,没心没肺的妄断生死。

      然,人言可畏。

      如荆棘倒刺,扎的他鲜血淋漓,他满身伤口回到了林家,丢掉了梦想与天真,用心钻研商道,在大哥意外过世后,拾起了家业,做回了曾经自己最厌恶的唯利是图的商人,成了千年世家的一家之主。

      他苦笑道,“许老板,当年我少年无知,闹了不少笑话,现在想想,渺小凡人,还想改变世人所思所想,当真是可笑幼稚。”

      商道变幻莫测,却也最是简单,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得到最大的利益,管他什么人心善恶。

      定的价高,自有富贵者买,穷人吃不起,谁让他穷的?他又不是菩萨,干嘛要管无关人的死活?当年他被人唾骂庸医与杀人犯的时候,又有哪个穷人肯出头为他作证,为他说话?

      他见过世道丑恶,便把丑恶还给世道,难道有错吗?

      许思安也有过恨,黑暗曾经笼罩他整个人生,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会顾虑谁的死活。稳定粮价也是因着秦王府的关系,朝廷的皇商,必须起到在这个位置上的作用。

      是程诺的出现,与若辰的重逢,让他重获了光明,拾起了被他丢掉的善良。

      一个被命运深深辜负的人,能心平气和的接受与原谅所有的不公,把最美好的一切交给将来。若辰是这样的人,善良又温柔。他深爱若辰,他想陪在若辰身边,想与若辰般配,他也要努力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没有人愿意永远在黑暗中生活。

      人们天生向往光明,向往温暖。

      如果黑暗中,出现一束光,哪怕是一丝,一缕,黑暗中的人也会拼尽全力,牢牢的抓住,死死不放。

      “若不是你的年少无知,大嫂她不会立志学医,救了许多病患的性命。或许除了大嫂,还有更多的人,因为听了你的故事而从事医药之道。你可能觉得,你曾经的梦想是个笑话,但很多人却不觉得。他们继承了你的梦想,用尽一生,努力改变着这个世道。”

      许思安记得小时候,银安城中家家户户都喜欢他,逢年总堵在许家门口拜年,平常日子也送这送那。因为大嫂看病,从来不收银子,再贵的药,大哥为讨大嫂高兴,从药铺买回来,每每往里贴银子,也送的眼睛不眨一下。

      看错了病的,给错了药的,因为医术不济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大嫂会说对不起,求得对方的谅解,尽力弥补。

      当然,也有那种,胡说八道,怒斥庸医的。

      骂的很难听,大哥也会气得拖着棍子追着打人。

      可是毕竟那是少数,硕大的银安城,十个家门,有九个都是记着恩惠的。

      他想告诉林致生,人言可畏,人心难测,坚持梦想是很辛苦的,常伴随着痛与伤。

      然而,总有人,那些坚持着,热爱着梦想的人,始终相信,只要努力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林致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许思安喊温晔,温晔早就候在门口,把早就准备好的契约端了上来。

      “我的意思,共同定价,不定死价,只定上限与下限,每年都根据收成调整。所有的药铺,也都跟着这个定价走。这是我的底线,上线与下限在此。”

      林老板摇摇头,“行业价格?上限跟下限?”

      粮商们似乎就有这么个定价规则。跟着南州许府兴起的,之前是只在北地,今年又延伸到南地。所谓的,国家定法,行业定则。

      规矩不是一家定下,而是整个行业来定,整个行业来尊。

      “我做不到,林家的药价,降不到这么低。”

      林家如今能到的底线,他心知肚明。

      许思安给的最低下限药价,相当于断了林家一半的利润,他就这么回去,没法跟林家长辈们交代。

      许思安的价,并非随意定的,利润足够,低价会提升销量,许多从前得了病买不起药,靠着身体体质自然好的人,也会多少买一些。

      但总比不过现在这般暴利利润。

      许思安坦诚告之,“林老板,我与你透个底,朝廷并非不知民间疾苦,从前薛太后把持朝政,你们林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皇上亲政,励精图治,这些前任留下的陈珂旧账,他定会慢慢的一件一件的清理干净。动药价,是迟早的事,林家不如借机递上橄榄枝,给皇上那边讨个好。”

      林致生可从没听过这一茬,但想想,许家与秦王府的交情,秦王府跟皇上的交情……

      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且,这个理由,正好可以让他带回去说服家族里的那些长辈们。

      许思安倒是滴水不漏的,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并没有被许思安一席话感动到痛改前非,把傻白甜的少年天真给寻回来,但他的心底,多少也是有些触动的。

      有些人选择了屈服,有些人选择了坚持。

      他不悔自己的选择,但他打心眼里敬佩像许家大嫂那般,选择了坚持梦想的人。或许,改变一下如今破罐子破摔的林家,让那些后辈居安思危,经历失去一切的痛苦,学会自立更生,也是一种新的选择。

      “许老板,林某在此谢过了。”林家主说此话真心诚意,许家的家主,大青粮王,名副其实,即便背后没有秦王府,他也定有行当里的一席之地。

      柳氏药铺……

      许家入药行,也罢,与厉害的人斗智斗勇,也是为商之道的乐事。

      下笔落墨,契约签下。

      他转身时,本想与柳老板行个礼节,毕竟同在凤阳,免不了以后打交道,却见柳老板跟一滩烂泥一样,情绪低落,闭着眼坐在原处。

      许思安连着叫了好几声,柳叶都没回应,难道是睡了?他不忍叫醒他,先带温晔送林老板出府。
      堂堂东家,替掌柜干活儿,他还真是善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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