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商持怔了一下。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想沈涧话里的意思，便听到封晗笑道：“那又如何？”

　　“听说，这些天，你每日都来？”

　　“你昏迷不醒，满晴向来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若说……我是放心不下，你信吗？”

　　沈涧道：“商持也在。”

　　“不过是个侍灵，长得再像人，难道还能是真的人吗？”封晗话里似有所指。

　　沈涧一直没有说话，商持离得太远，无法看清两人之间的互动，更无法揣度如今沈涧脸上的表情，便只能僵立在那儿等着。

　　终于，封晗再一次开口：“虽然只是个侍灵，可看着太像故人，总难免会心软。”

　　沈涧似乎笑了，声音却有些冷：“你何曾对商持心软过？”

　　直到这时，商持才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最初听到沈涧说的那一句话。

　　所以，沈涧的意思是说，封晗讨厌……“商持”？

　　这一夜明明并不寒冷，在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时，商持心底还是无法控制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他感觉不到。

　　从沈涧昏迷的那一夜起，那么多次的接触，他都感觉不到封晗对自己有一丝厌恶。

　　“少年时彼此竞争算得了什么恩怨？”封晗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就算真有旧仇，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我还要为难一个替身？”

　　商持下意识握住了拳头。

　　“倒是如今看着他，就会想起当年在汝山云海修习的日子。那时候你才长这么丁点大，每天跟满晴打架，回头又不得不跟他串好词来瞒着商持，真是有趣极了。”

　　封晗说着似乎便来了兴致，也不管沈涧有没有回应，接着又说了下去。

　　“其实商持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就是惯着你们两个。有一次大概是你把满晴绑起来了吧，他一直没回来，你以为山上为什么没闹起来，那是商持给瞒过去的。后来我发现他半夜偷溜出去，就去给他师父告状，结果你没受罚，满晴也没受罪，倒是他修身堂里跪了一天。”

　　把方满晴绑起来吊了一夜的事，商持曾经听沈涧说过，却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他更不敢去想，如果沈涧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本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可是当年那个偷偷对他好的人，已经死了。

　　“是吗？”沈涧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商持却莫名地难受了起来。

　　封晗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笑了笑，道：“你看我……都是些陈年旧事，说起来就没完。”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严期的事，你怎么看？”

　　“严堂主的事，不是已有定论？”

　　“我也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沈涧问：“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炼魂之事，精通的人不多。之前蛊魂的事如此隐秘，到后来严期发作得如此突然，事情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定论，不是反倒显得可疑吗？”

　　沈涧沉默了很久，终于淡淡地开口：“蛊魂炼制非我所长，只知道用寻常的炼魂皿，是做不到的。不过，也许严堂主得到的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器呢？”

　　“那炼魂皿看着倒确实像是个宝贝，也不知道严期从哪里得来的。”

　　“说起来，”沈涧突然道，“我听说，你也得了个宝贝？”

　　“嗯？”

　　“不都传说，封少庄主得了个厉害的法器，说不定哪一日就可渡劫飞升？”

　　这话听着似有些熟悉。商持微蹙了眉头，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说过。

　　只听那头封晗已经笑了起来：“不过是前些日子得了个炼丹的法宝，尤其适合炼制凝神定魄的丹药，正赶上我得了个偏方，试着炼制出来三颗凝神丹。河阳章家的小少爷遇到千年修行的妖兽，神识被击溃，眼看要熬不过去，章家求到我这来，也是他命大。结果以讹传讹，都说我得了个活死人生白骨的宝贝。”

　　“若换上天材地宝、仙草奇花，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呢？”

　　“别说笑了，不过是个灵气充盈的小药鼎，若有如此神效，哪还能到我手上？你……”封晗本是笑着说的话，说着说着却笑不下去了，语气变得有些慎重，“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商持听得心里一咯噔。

　　他突然想起了沈涧那一句话，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说过。

　　——不过前些天下山，听说封晗那混帐似乎得了个厉害的法器，说不定哪天就渡劫飞升了。

　　那时候，方满晴带来了论道大会的邀请信笺，问沈涧去不去，沈涧拒绝了。方满晴随后那么一句抱怨似的的感叹，似乎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可原来不是。

　　他曾经以为，沈涧到这里参加论道大会，是因为方满晴的坚持。

　　可也许……沈涧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论道大会。

　　而那一头沈涧完全没有被取笑的自觉，语气依旧淡淡的：“世间万物，无奇不有，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

　　“沈涧，你……”封晗的声音有些迟疑，过了很久，他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你放不下他。”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罢了。”

　　“章家那小少爷，不过是伤得重一些罢了。可是，商持早就死了。就是投胎转世，也早该娶妻生子了。”

　　“那又如何？”

　　封晗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道：“你要是想试，药鼎借你又何妨？天材地宝、仙草奇花我这里没有，但我听说，定溪镇南三百里的镇灵山上，有长了千年的天材地宝，你可以去找找。不过……这么多年了，他的尸身也早就化作泥尘了吧？就算你真能炼出神丹妙药，起死回生，又能怎样？”

　　之后很久，沈涧都没有说话。

　　直到商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往常惯有的，冷冷淡淡的语调：“你说得对。”

　　商持吐出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没有再听下去，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回院子。

　　沈涧回到院子时，天色已经浮白。商持一直装着睡，只当自己从来没有出去过，到后来便也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正如施少言猜测的，等修敬堂一行人被押送上路，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

　　知道沈涧醒来后，受害的门派世家求上门来，沈涧也没拒绝，勉强将几人都救了回来，只是日后是傻是痴，却与他无关。

　　也正因如此，大多数人对他虽然仍有顾忌，但对汝山云海一行倒是比之前要客气得多。

　　回程那天，封晗亲自将一行人送到地界边上，依旧一派亲近不舍的模样，似乎那天夜里的对话从来都不存在。

　　等离得远了，沈涧才勒住了马。

　　商持的模样早就人人皆知，沈涧也便没有让他坐到车上去，而是带着他同乘一骑。

　　这时见沈涧停下，商持心底便莫名地不安了起来。

　　方满晴很快就追了上来：“怎么了？”

　　“我就先不回去了。之后，有劳师叔了。”

　　方满晴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惹事。”沈涧悠悠地道，“阿羽和那两个侍灵都随你们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办。”

　　“有什么事不能一起去？”

　　沈涧看了他一眼，道：“师叔该不会真以为严期被捉了，事情就解决了吧？”

　　方满晴一怔。

　　“你们跟着我走，反而多有不便。阿羽他们足够护送你们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办完了自然会回去。”

　　方满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道：“也罢，你自己小心吧。”

　　说完，他又看了商持一眼，便拨转马头，招呼其他人跟上。

　　阿羽很是依依不舍，沈涧却根本没有看他，侍灵终究无法拒绝主人的指示，他只能领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侍灵，追上了方满晴。

　　直到他们渐行渐远，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沈涧才道：“我们也走吧。”

　　商持却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涧低头看他。

　　商持有些害怕，他抓着沈涧衣袖的手又紧了紧：“我不想去……我想回去，我想回汝山云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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