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明月歌

　　待黄玥走后，司马夫人含笑走来，问萍姑：“萍儿，你觉得我收这女子作义女如何？”

　　萍姑面露难色，回道：“夫人可是要听老奴的真心话？”

　　司马夫人抬袖掩嘴，笑道：“不听真心话，难道要听假心话不成？你啊，都跟了我几十年了，还有什么话在我面前说不得。”

　　“那老奴可就直说了啊。这黄女子，面相和厨艺不错，可这性子嘛，说好听些便是善，说难听些便是愚。不懂得说话应对，也不甚懂事机灵哩，如何能服侍得了您啊。我看不成。”萍姑连忙摆摆手。

　　司马夫人却不同意，摇摇头，疲惫说道：“这愚钝也有愚钝的好，这心太机灵，便容易往外飞。我活大半辈子了，随着老爷从北颠簸到南，散尽家业，失子嫁女，如今真不想别的，只想晚年安安稳稳在这山林中度过。方才老爷问我这事，我刚开始不同意，后来再仔细揣摩着，便觉可行。那丫头纯善，总好过……”忽然，司马夫人似想到什么厌恶的事情，立刻停住了，后面被省略的内容耐人寻味。

　　而萍姑自然知道夫人所指，当年府邸尚在北方，有个颇具心机与美貌的浪|荡|女子将大公子的魂魄勾去，自此离家未回来过，是死是活尤不知，后来南渡，便再也无音讯了。司马夫人便守着二公子过活，谁知二公子也染病故去。此时，夫人已年事已高，不得生育，而她的女儿们也都嫁给了荆州的士族，难得一见。

　　唉，苦命的夫人哦，身旁无一儿半女照顾。老爷又专一，不曾纳妾，自然也再无儿女，幸好招收了许多弟子，都是孝顺的男儿，夫人也可解解对儿子的相思之情。

　　萍姑是忠心的家仆，自然事事为司马夫人着想，但许多算计难免有自私的地方。就像这一刻，在厨房外卖力端菜的黄玥，就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厨房里有两个妇人正在安排着她的未来。

　　只听萍姑小声说道：“夫人啊，依老奴看吧，其实收那女子也有好处，介时给她一个可立足的身份，她必然对您感恩戴德地服侍。再让她嫁给老爷门下一个弟子，如此亲上加亲，您不仅多一个女儿，又多了一个儿子，多好啊。”

　　司马夫人听了这番话，不禁瞪大眼珠子，猛地看向萍姑，半晌才回过神来，哆嗦道：“这不大好吧。不是，我说，这、这可行么？”

　　萍姑狡黠笑道：“怎么不可行？我看那丫头长得一副好皮囊，人又傻。男人么，不都喜这般的。你再看看外面哪个公子眼中对她有情，你多多照拂着，说不定事就成了。”

　　司马夫人自是有涵养的人，被萍姑的荤话给骇到了，但一想到儿女双全的好处，又激动得脸色潮红，心中早已禁不住飞快地打着如意算盘：

　　那玥丫头是孔明小子带来的，又是他给老爷提议收她为义女，难道说这小子是想我们二老给她一个身份，成全他们一段姻缘？

　　不过想到这里，司马夫人又有些遗憾。

　　孔明虽然聪明讨喜，是她与老爷最喜爱的弟子。可正因他太过聪明，心中装有抱负，必然不能安于室的，终有日要往外走。怎会被家室所困，一心一意和那丫头一起在襄阳这几亩地里，陪着我们二老安享晚年呢。

　　罢了罢了，鱼与熊掌如何得兼？她还是退而求其次吧。老爷五个得意弟子中，除去孔明、已往北上和东去谋职的公威和士元，不还有元直和广元。两人皆是寒门出身，若得司马家的照拂，必能得到改善。

　　尤其是元直，他初时南下求学，那光景，可真叫人疼惜。因身份太低，交不起学费，只得寄宿于司马家、勤工俭学：晨起为同学敲钟、打扫课室、摆放竹简；午时为同学盛饭、收拾碗筷、洗衣叠被；暮时，同学皆睡去，他因舍不得蜡烛钱，只得借着月光在廊外温习看书。

　　有次夜晚见他在廊外站着，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冷风中仍挺直腰板，认真看书。她被这股坚韧的求学之志感动了，给他送了一件冬衣和一床棉被。再细问之下，始知他还有个老母亲需要供养，如今住在襄阳城里的客舍中，因宿费太昂贵，他才不得不如此节俭。

　　她记得，当时她叹了口气，又给他赠了一些银子，让他在附近找一间屋子买下，安置好母亲。

　　那孩子，颤抖着双手收下了银子，怔怔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哽咽地留下了眼泪，在她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言：此生此世，庶不忘师父与师娘之大恩。若有所需，必将相报。

　　这可怜的孩子，是多么恭敬孝顺啊。为了母亲，可以做到如此程度，必然是个注重家室感情的人。

　　还记得老爷怎么向她点评他来着？

　　对了，说他——“虽有志、可重情者必为情所缚。出世，若舍亲，则可，不舍，则庸俗。”

　　哎呀，怎能为了仕途而舍弃亲人人伦，但不舍弃，又会沦为庸人。如此看来，元直岂非不入仕途才好；守着我们二老这份家业，安安乐乐一生，有妻有儿，岂非善哉？

　　元直小子啊……

　　“若有所需，必相报。”——这、这可是，你说的啊！

　　哎……师娘这样想会不会太自私？

　　可，唉……变数太多，还是莫要多思了。

　　叹罢，司马夫人吩咐萍姑去忙别的，自己一人愁心走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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