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痒七年之幸

　　邹辰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勉强起身，铜镜里的自己眉心发青，看来损耗了不少。她心知杨之颜无碍，但还是担忧，强打精神推门出来，及至抬眼瞧见四周，恍惚间以为一切皆是大梦。
　　若非远处无边际的黑暗，她还真会以为自己回到三七山，回到自家的道观。然而景色虽旧，闻不到那一丝烟火气息，到底不是旧时地了。
　　“邹道长，你醒了。”清莱一身素色胡袍，从屋内出来，面上挂着歉疚行到近前，才执礼道：“清莱误会了道长，才致道长受伤，心中愧疚得紧，还请道长原谅清莱。主人有吩咐，道长的伤，清莱会用心调理的。”
　　邹辰有些愣，想了想才问：“你是之颜的本命天宝么？”
　　清莱淡笑，颔首道：“正是。道长唤我清莱便好。”
　　“之颜呢？她可好？”邹辰不及细想，忙不迭追问。
　　再次听邹辰口中吐出“之颜”二字，清莱微微皱眉，但还是答道：“主人闭关修炼，应是无碍的。”
　　邹辰心头一松，正想追问，便听清莱道：“邹道长，这一瓶是固本培元的好药，还请务必每日打坐时服用，以五行真诀催化。待你伤势好转，咱们便得离开此间。”
　　邹辰双手接过道了谢，清莱随口念了句不必客气，便自顾自离开。
　　邹辰忍耐着脚下乏力，一步三摇地晃回房，便栽倒在软榻上，彻底起不来。杨之颜能和翻天印顺利认主，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应该有很大的烦恼，却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杨之颜何时畏畏缩缩怕过什么？此次却来照面不曾，便拉了自己遁走，其中内情，即便邹辰不清楚，也明白对头只怕杨之颜现下是对付不来的。
　　清莱方才客气是真，但疏远亦是真。邹辰瞧得清楚，知晓自己这点微末道行，总会给杨之颜添乱。好在，她是可以离开了。杨之颜有了清莱，再没了累赘，去了槽粕得回精华，是再好不过的。

　　电闪雷鸣，海波翻涌，连珠的雨胡乱拍着海面，本湛蓝的海此时一眼望不到边的漆黑，显得狰狞可怖。
　　海底不知岁月，路过丰谷乡，听得市井人言，才知晓已是醇风年间，仁宗宪宗都入了土，新帝软弱，全靠自家妹子洛川长公主理政，倒是巾帛不让须眉。
　　杨之颜另一处秘所，竟然是在九微山中。
　　这几日邹辰都起得甚早，做些素斋，填了肚子，便在山头望云海发呆。
　　杨之颜再没有露面，清莱也忙得很，又寡言。邹辰平白生出股百无聊赖，扯出笑，才觉得苦涩。
　　九微山，顾名思义，主峰共有九座。山势起伏蜿蜒，乃大唐历代帝王青睐的万年吉壤所在。山下聚集了四姓村落，乃世代守墓之人。
　　沾染人间帝王之气，此间结界反而松懈许多。也因着这个缘故，世间妖族不肯接近，是以安全清静得多。
　　邹辰看罢日出，续等日落。
　　正是夏时，偶有飞鸟从山间起伏，侧耳细听，仿佛能听到走兽的呼吸，和树叶摩擦，游鱼自由自在。
　　她想自己若非被师父收养，或许已经华发匆匆，甚至行将就木。不，若非遇到杨之颜，又如何享这百余年寿数？
　　道门讲究机缘，讲究随法自然。邹辰想，现下是她离开的机缘了。

　　离开从来都不是难题，即便在杨之颜的一方天地中。
　　邹道长打着哈欠回房，和清莱随意挥挥手，道：“我可能睡久一点，明日你若饿了，灶房里还有炊饼。”
　　说罢，也不顾清莱欲言又止，回房拢了门，吹熄蜡烛。
　　清莱瞥了眼灶房，心道这个邹辰虽然软弱些本事差些，但人还真随和善心——也罢，辟谷这么多年，去尝一尝炊饼是何等滋味罢。次日，邹辰留了闭关的条子，清莱心中还道——可惜做炊饼的手艺。

　　杨之颜出关，已经是冬月了。内丹的损伤复原几成，她心神不安无法凝神，只好止功，结束这一场修行。
　　“主人，怎么提前出关了？”清莱感觉到杨之颜的气息，赶忙现身相见。
　　杨之颜道：“无碍，出来瞧瞧。这是在……九微山？”
　　“没错。”清莱道：“清净自在，景色还好。”
　　杨之颜微微点头，桃花眼望着天边，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道：“邹辰呢？”
　　清莱道：“邹道长前些时日忽然留信闭关，也有三四月。”
　　杨之颜眉头一皱，邹辰想来在修行一道懒惰，那一次五行真诀破界，还是无可奈何才闭关的，今次怎么自己开了窍？这些日子她修炼内丹，五感尽关，此时再动心神，不由面色大变。
　　“闭哪门子关！她早就下山走了！”杨之颜眸里一团火怎么都压不住，也顾不得数落清莱，身形一动，人已消失。
　　邹辰的房中，她抚过桌上微尘，拾起案上的信。
　　邹道长的字不算好看，只称得上清秀罢了。内容也简单，寥寥数字，却让杨之颜唇角不由抖动，面上神情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清莱跟着进来，瞧见杨之颜神情，只觉得浑身一哆嗦，不由暗骂——居然让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当真愧对翻天印这个俗世中对他的尊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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