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画

　　2008年的一月是个酷寒的隆冬，我在这年的一月迎来了毕业典礼，这批毕业生为数不多，小礼堂也显得格外冷清。我与那些提前毕业的学生都不相熟，彼此打过招呼就只能干坐着。忽听见我身后的两个女孩聊天，抱怨冬季毕业穿硕士服的种种不漂亮，我马上对今晨选的衣着找到了开脱的好借口。女孩子无论什么年龄，什么身份追求美的心态都一样。
　　我轻轻揭开宽大硕士袍的衣袖窥视一眼崭新的羊绒外套，这正是John那天临别时送我的礼物。当我拿回宿舍一看标牌后心里惶恐不安，何嘉琪轻蔑嘲弄的眼神遽然而至。可贴身一比，柔软的触感，却让我忍不住试了试，贴身的剪裁，精良的细节，一下突显出简约而端庄的气质，我不得不承认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老话了。因一时贪恋镜子里这一刻有些陌生的自己，左顾右盼时，恰巧室友推门进来，她一眼就盯住了我这件新大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面料，立刻大赞。
　　“这衣服可真漂亮，好有名媛范啊！多少钱？”说着她手已经伸到我脖子后，扯住了吊牌，身后一声惊叫：“妈呀！我没有看错吧？3680块？这是你买的？！”
　　我摇了摇头脱下来，一丝自嘲的笑，倦倦地说：“我哪里有钱买这么高档的衣服，已经超出我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了。”
　　“那是谁送的？”她接过我的衣服自顾欣赏起来。
　　“你也试试吧，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拿回去退掉，然后把钱还给他呢……”
　　“他？谁？”室友一脸羡慕地看着我，徒然就醒悟，“哦……哦……，那个不会用手机的帅哥吗？”
　　“……”女孩子在这方面绝对有做侦探的天赋。
　　“我就猜到你们不对劲，还死不肯承认，这么贵的衣服都送了，要幸福死了吧？”
　　我叹了口气，人大多数都只看到事件的表面，至于这内里谁有功夫去探究，就是探究了也不会设身处地为你去着想。所以我这叹息落在室友眼里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收新衣强说愁。可我心里明白这是一步一步扔掉自己的尊严，沦陷进那个温柔的陷阱。不行，这个礼我无论如何也要还！
　　这边室友已经穿上了身，嫌紧，不甘心地脱得只剩件打底衫再试，我帮她捋平腰带，她将手插入衣袋里试了试又抽出来，抚摸着衣袖感叹道：“什么时候我能买得起这样的衣服啊？”
　　是啊，差距……我跌坐在床头心里感慨，这就是何嘉琪说的天上掉的馅饼吧，事到临头我才知道这饼很烫手，让我左右为难着。靠John越近，越有这样隐隐的慌乱，我面前除了有个无法忽视的何嘉琪，又横生出一个需要仰视的阶层，要去适应他的阶层比暗恋他还有心理障碍。
　　昨夜辗转反侧，最后的结论是用我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加上我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给John买件礼物，算是还掉这个人情。以后要学会拒绝，再这样被接受我非倾家荡产不可。
　　可是买什么呢，我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别钱花了，人家根本看不起。对于这种事陶然或许在行些，但我不敢问她。最后我指尖敲着桌面想到了周戈，这个富家公子哥应该很熟悉这些远超我消费水准的奢侈品。早上我约他下午去帮我挑件礼物时，他还没睡醒，含糊地就应了。
　　下午，周戈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依旧是那辆拉风的跑车，我像做贼一样匆匆钻进车里催促他快开。他很不齿地一笑，一阵风似的将我带到了购物中心的商圈。
　　“韬蓄，你今天还挺照顾我面子的嘛，穿成这样。”周戈从车里钻出来，看着我，一挑眉毛，仰个脸，眼睛半眯缝着说道。
　　“切，”我一甩头走到他前头，“别往自个脸上贴金了，今天是我毕业典礼……”我承认我的确也是爱慕虚荣了，既然我已经打算回礼，穿穿无所谓吧。
　　“你毕业，给你哥买什么礼物？真是莫名其妙。”
　　“这个轮不到你管，你只要帮我选好就行了，我倒见识见识周大少爷的品味如何。”
　　“我的品味？”他一扬手腕亮出块很有质感的手表，伸到我面前，“瑞士纯手工打造，永动机械芯，12000欧，随便戴戴的，我只怕你跟不上。”
　　“有钱谁不会买好东西。”我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还用得着你啊。”我快走了两步去按电梯，“本小姐没钱，我实习的工资也好，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也好，都离不开哥哥的帮助，这些钱只是变个方式还给他而已。——最起码这些票子是我自己挣的，你的那些奢侈品……”我瞟了他一眼，没说下去。
　　“我的东西是拿我老子的钱买的又如何？！我就是品牌！有本事你也生在我们周家啊！”周戈毫不客气地嚷道。
　　“所以说投胎是个技术活嘛！”我冲了他一句。
　　“韬蓄，”周戈一下笑起来，“你如果不是这张嘴，人还是挺可爱的。”
　　我白了他一眼，进了电梯。周戈跟进来，就势往光可鉴人的内壁上一靠，一副慵懒样，“那天韩太太做东请客，你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跑了呢？”
　　我虽讨厌这种站没站相的姿态，但他的懒散反让我觉得随意，“那天是个巧合，我根本不知道韩太太在水岸人家请客，只是当时和朋友一起去那里吃饭而已，本来我就没打算去相什么亲，所以看到韩太太请了你们一家来就吓跑了呗。”
　　“不过一顿饭而已，你至于吓成那样吗？”周戈很不屑地一哼道。
　　“我很奇怪，你周大公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啊，还需要父母安排去相亲吗？”
　　“他们瞎操心呗……，你是没见识过他们帮我打听的女孩子，光照片就有这么厚。”周戈用手一比。
　　我一声冷笑，心想你的父母要是知道我连John的表亲也不是，那天还不知道这顿饭吃不吃得下去呢，幸亏我够不上你们家的档次，不然也变成那一沓照片里的标本了，被你们时不时翻出来比对。
　　“你肯定是看花了眼吧？到现在还没挑好。”
　　“是啊，所以上次告诉你等着和我吃饭逛街的人都要在四百米跑道上站成圈了，你还不相信呢。”
　　“相信！我今天算是插队了，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咬牙切齿地诅咒我没公德呢吧。”我笑着说道。
　　周戈也笑道：“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我哥那天都和你们谈了些什么啊？”这才是我今天约他出来的另一个主题，好奇John究竟是怎么去斡旋的。
　　周戈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淡然得有点爱理不理，“没什么，他说让韩太太误会了，你不是他亲妹妹，是个一直在国内的表妹。也是家里的独生子，惯坏了，有些任性，并不适合我家。”
　　“哈，其实我哥不说我任性也罢，只要知道我只是裴家的一个穷亲戚就立刻跌到候选名单之外了吧。”
　　周戈却没接这话，他杵在橱窗跟前问道：“嗨，你看看这件外套怎么样？”
　　一件挺精致的小夹克，水钻一样的钮钉拼成图案，有点晃眼睛，我一笑摇了摇头，这应该不是John喜欢的风格，他喜欢的东西很怀旧。但我觉得倒是挺适合周戈的，衣服彰显个性。
　　“这衣服哥哥不会喜欢，但是很适合你穿，很Fashion。”
　　“真的？”
　　还没等周戈开口，营业员早瞅准了他的尺码，塞了一件在他手上，殷勤游说他去试试，我也没办法，只好一笑说：“你试试吧。”
　　周戈去试衣服时，我无奈地坐下来，我们到底是谁陪谁买东西啊。周戈从试衣间出来时我眼前一亮，这个大男孩其实长得很朝气活力。如果不是他时常显露出的颓废和痞气，他应该也是个很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营业员笑容满面地奉承，“就拿这件吧，你女朋友都讲不错呢。这件真是好，这些钮钉都是一个一个手工打上去滴，意大利进口的面料，一摸就知道滴……”
　　周戈根本等不及她游说完，就催她开票了，我扯过衣服的标牌一看，白了他一眼，比John那天买的衣服又贵了不止一倍。这孩子真不拿他爸给的钱当钱花。
　　“喂，说好了陪我买东西的，怎么你自己倒先买上了？”我看着他提个购物袋得意的样子就想抽他两下。
　　“你哥平时有啥爱好呢？”
　　“游泳，骑马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喜欢运动的话，……不如给他买块防水的电子表吧，这个应该你能买得起——男人也没有什么配饰，手表算是最常戴也最实用的东西了。”
　　“那你不早说。”我一咬嘴唇，费功夫，瞎转什么劲，手表柜台不就在一楼嘛，进门就看见的地方，真没品！
　　周戈还算热心，帮我选了一块Caspio的电子防水表，几乎花光了我带去的全部储蓄，所幸表看着的确挺不错。
　　他送我回学校的路上突然问：“我的图弄得怎么样了？”
　　“还早呢，不是没到时间吗？前一阵子我很忙，没功夫画，这种设计我从来也没做过，要现学现卖，等我搬了家，安顿好了再说吧。你爸逼你画这图干嘛，想你子承父业吗？”
　　“看我成天闲得呗。你倒是快点糊弄一个出来，不行我还得找别人呢。”
　　“那你可趁早啊，我还懒得画呢。”
　　“韬蓄！”他突然叫道：“我最恨你这种出尔反尔的人了，画不画得出来都得交给我，咋这么不讲信用呢！”
　　“你，这人真是，你是赖我头上了？”
　　车开到学校门口，周戈嘿嘿一笑，“我晚上也没事，要不我请你吃西餐。”
　　“不吃，我晚上约了哥哥搬家。”我跳下车一甩门就走。
　　车玻璃在我背后滑下来，“喂，你这人怎么连个谢都不会说啊！”
　　我扭头一笑：“今天也算陪你买了东西，咱们扯平了。”然后我一摆手意思他快点开走。
　　他却胳膊肘支在窗框上，叼了根烟，开始打火，根本没理我。我一皱眉，快步跑进了学校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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