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下苍天在上

　　公元九五五年

　　秋，七月，丁卯朔，以王景兼西南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行营兵马都监。宰相以景等久无功。馈运不继，固请罢兵。帝命太祖皇帝往视之，还，言秦、凤可取之状，帝从之。

　　皇帝是个很心里有谱的人，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打问旁人只是试探，当初出师亲征高平时是这样，这次出兵秦凤也是这样——朝中对王相公先取江北灭唐再收巴蜀的平南策略如何赞赏，最后还是照自己的计划先发大军去了西陲——这时让他去西征军中打探消息其实说白了还是这样。

　　他去了蜀地，认真察看了前方形势，事情确实跟皇帝想的没什么出入，大军势如破竹关中两州指日可收。打仗总有胜有败，朝中人不过是借一次小失就大作发挥。朝中人有朝中人的算盘，皇帝有皇帝的算盘，他很清楚自己说白了就是皇帝算盘里的一颗珠子，所以奏报的内容就是把事实是什么和皇帝想的是什么铺开了五四分。看看前面份量足够了，剩下的一分他就留给了自己说了些对形势的看法。他当然清楚皇帝自有主张，不可能真把他的想法当回事，但也正好让他抓住机会自由发挥一下。这件事就像喝酒划拳时动手前的戴帽，只是热热手不当真，报出的数飞多高都无所谓，主要是张张气势。

　　但到真动手时再伸一个指头喊八马飞就过了，所以上书里他只从兵事方面分析秦凤两州可取，并没太多涉及到蜀地如何。

　　西军中董遵诲见到他时眼瞪多大，他当不认识有此一人，照面时谁都没打招呼。说实在的到现在想起随州那段经历他还是对这个董大公子耿耿于怀，这时要在主帅跟前不轻不重的说一两句，不着痕迹的借人之手给董遵诲点好看不怎么费劲，但看在他堂舅的面上想想还是算了。

　　对于那个叫潘美的青年，他两边活动了一下没费劲就把人换回了京城。但毕竟底子薄军功浅没法往高处安插就只留在身边，他手头还有一堆关系更近的人要趁快安排，但只要这人在他跟前往后找机会提拔起来也不是难事。那个青年很有眼色，这样似乎突如其来的被调转回京到了新晋的殿前司长官手下也不深问究竟，只埋头做事。

　　众人都觉得殿前司都虞侯对这个新来的从官很看重，照顾有加什么事都摊下去让他做。

　　赵匡胤确实想多观察些时日，看看那个青年到底是不是个能提上墙的料，其中还有些自己的算计：哪能让人闲下来了，他忙的没空，倒让那小子闲得有空，跑到他老相识那儿三来两去的谁知道能捣腾出什么妖事。

　　蜀李廷珪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据马岭寨，又遣奇兵出斜谷，屯白涧，又分兵出凤州之北唐仓镇及黄花谷，绝周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将兵二千抵黄花，又遣兵千人趣唐仓，扼蜀归路。蜀染院使王峦将兵出唐仓，与建雄战于黄花，蜀兵败，奔唐仓，遇周兵，又败，虏峦及其将士三千人。马岭、白涧兵皆溃，李廷珪、高彦俦等退保青泥岭。蜀雄武节度使兼侍中韩继勳弃秦州，奔还成都、观察判宫赵玭举城降，斜谷援兵亦溃。成、阶二州皆降，蜀人振恐。玭，澶州人也。帝欲以玭为节度使，范质固争以为不可，乃以为郢州刺史。壬子，百官入贺，帝举酒属王溥曰：「边功之成，卿择帅之力也！」

　　西蜀事平，终于回到了王相公平边策的矛头所指准备出兵淮南，军中事务催的更紧。从前赵匡胤就注意到高怀德用的枪很不同，本身份量就沉底端更加铸了，他知道高家家风讲求实用从来不使无用的装潢，连家传的枪法也是看似眼花缭乱却没有虚把式，枪势六合路分八荒，七朵梅花拧开了招招都是杀着，这个钢缀怎么看都不像是纯装饰。他问过一次，高怀德只笑着逗他说他改姓高就告诉他，就知道了是不外传的家法便没再问，这时竟全盘倒了出来。

　　“枪头远而在外，苟不有以制之，则如跋扈之将，不为我用，故必思所以制之。制之有二道。一才器制，一者势制。器制者，根重大而头轻细，其身铁硬，故运用如弹丸之脱手。势制者，如头在上，则根在下，头在左，则根在右，其易知者也。”

　　加上这个后缀份量刚好，即不至笨重又份量足够能轻易破甲，高怀德鼓动他把殿前军的枪械都换成这种头重脚轻的制式，末了又加了一句：“反正你要去跟阁里争，干脆一次把人得罪完，让他们顺便再做一批轻弩。”

　　赵匡胤闻言一边眉毛立刻拧上去了：“祖宗，你还真看得起我。”

　　高怀德没接他的话，仍只是笑：“让他们动作快点，最好明年开春前能做完。”

　　年初用兵西蜀阁中相公们就是为粮税的事到处借口拖延，皇帝的事都做得不情不愿满口抱怨。但不管怎么满口抱怨最后还是做了，目前朝中大大小小的这一串人他肯定搞不定，要能搞定估计也得拖到打完仗，索性跳过诸部直接上书。

　　这些时候他在殿前军下的功夫多大人眼皆见，少不了招来些含酸带辣的风凉话说他沽名钓誉猴急着往上窜，有时甚至会当面碰上些类似”赵将军真是为国忘家奋不顾身啊“阴阳怪气的说话，他全不在意哈哈一笑一句人臣尽忠应该的就过去了。他本来就是武将，没人指望他能把这些口舌游戏玩得提熘转，此时刚好摆出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的粗人面目省下不少无谓的麻烦纠缠。

　　这事本来就没什么高尚的大道理，最简单明白的就是这些人手上不仅有他的前程，上了战场就是他的命，谁会跟自己的命凑合敷衍过不去？

　　各处都在动作，淮南也终于紧张起来开始在沿江一带加了些布置，到这时再不知事的人也能看出争战在即。从蜀地捷报传来后的将近一个月里他几乎没离过军营，皇帝大阅三军前他找了个时机把殿前步骑两军单独操练了一遍。

　　之后他偏到高怀德边低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差不多吧。”

　　那就是没问题能用了。

　　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行府事，以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副之，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以伐唐。

　　唐人闻周兵将至而惧，刘仁赡神气自若，部分守御，无异平日，众情稍安。唐主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将兵二万趣寿州，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将兵三万屯定远。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谋国难，以翰林承旨、户部尚书殷崇义为吏部尚书、知枢密院。

　　李谷等为浮梁，自正阳济淮。十二月，甲戌，谷奏王彦超败唐兵二千馀人于寿州城下，己卯，又奏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馀人于山口镇。

　　吴越王弘人叔遣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入贡，帝以诏谕弘人叔，使出兵击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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