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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作无良媒
“好啊,”元氏不屑扬眉,“那我便听听你以什么理由违抗府里的规矩!”
“老爷夫人有所不知!德福,他不是好人!”我跪直了身躯,矛头直接指向德福。
“你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吗?”元氏冷然道。
“奴婢既然这么说,就当然有证据!”我朗朗而言。
那件事便发生在周妈去世不久,正月里,府中人大多在前厅忙碌,后园冷静。我去杂役房的路上,忽闻哭声怯怯,源自一座废弃已久的庭院。只道是哪房里的丫头受了主子气,独自找僻静地方痛哭发泄。并未放在心上。熟料那哭声愈来愈厉。心下觉得蹊跷,遂快步循声而去。冲到墙根下,才听到里面越发激烈的撕衣裂帛,与挣扎呼救之声,清晰的无以复加。我骇然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扑在地上,下面压着一个枣红色衣衫的少女。
那小厮一心得手,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来了。且院中荒废,积年陈叶,的确踩踏无声。门边有栓门的木棒,我抄在手中,三两步上前,照那小厮一棒打了下去,见他不动了,一脚踢开他,才发现那被欺凌的少女竟是周妈的女儿小蝶。
“小蝶!”我伸手拉她起来。小蝶衣衫一片凌乱,已哭的满面是泪。起身便投入了我的怀中。
原来小蝶是凭吊亡母至此。她一直存疑母亲之死,此次又再三问我。然我为她为己,终究遮掩了过去,什么也没有说。
我当众道出了这件事情,府中人唏嘘一片,莫不揣测。德福变了脸色,立刻跪倒向元氏道:“夫人,那丫头胡说,奴才没有做那样的事!”
甄远道气的颜色变更,站了起来:“浣碧,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一笑:“是真是假,老爷何不向二小姐和小蝶求证,一问便知。”
我说着目光转向玉姚和小蝶。恰好撞到玉姚在看我的目光。她目光里又几许探寻意味,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蝶不会撒谎,已然哭着跪了下去:“老爷,夫人,浣碧说的都是真的。若不是浣碧及时赶到,奴婢已经被德福奸污了!请老爷夫人为我做主!……”
众人听小蝶亲口承认,越发指骂德福。元氏冷冷向小蝶道:“小蝶,你没事不好好伺候小姐,为何到那个废墟的院子里去?还正巧和德福遇上?”
小蝶嗫嚅着哭道:“那天,那天是头七,奴婢不能出府,便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娘烧个纸钱!”她当真是个老实的,哪怕说焚香也好,偏说烧纸。烧纸在府中亦是大忌。我不禁攥紧了拳头,我已连累周妈为我而死,难道还要小蝶为我受罚?
只听橘枝橘梗厉声道:“好大胆的奴才,敢在府里烧纸钱!”“按规矩该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
“啊!……”小蝶吓得瘫在了地上,求饶道:“夫人,老爷,原谅奴婢是初犯吧。”
“既犯了错,就该罚!若不罚你,将来他人效仿,又该如何?”元氏怒而冷笑道。
“母亲!……”玉姚忽然轻轻唤了一声,站了起来,盈盈跪倒地上,“爹爹,母亲,是女儿准许小蝶去为周妈烧纸钱的。母亲若罚小蝶,就先罚女儿吧。下人有错,是主子管教无方,女儿愿意受罚。”
“你!……”元氏气的指着玉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甄远道忽然拾起案上的茶杯奋力砸在地上,登时,院子里又肃静了下来。“德福,你可知罪!?”甄远道用手点指,气的手也哆嗦了。
德福见状,唯有求饶。“呸!你还有脸求饶!”甄远道吩咐一声:“来人!”
“老爷,你要怎样处置德福?”元氏吃惊道。
“这样的奴才,我留他何用?夫人,你给我身边安排的好奴才!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着,甄远道命人将德福当众打了五十大板。
好好的一场恩赏下人,指配婚姻的戏码,变成了当众惩罚恶仆的破段子,德福的惨叫声中,元氏气了个倒仰,险些昏过去,转身拂袖回了房间,我看到甄嬛手中紧紧绞着海棠帕子,秀眉紧蹙,不声不响的起身带着流朱玢儿珂儿走了。接着,甄珩,玉姚,玉娆也走了。
众人见领赏没戏,无趣之下,也都纷纷散去。
甄远道痛打了德福之后,命人将其销了卖身契,丢出了府去。后来莫小雅跟我说,德福本是早年间元氏安排给甄远道的,只为监视他在外面有无外遇。甄远道早就烦了德福,凡事不愿带着他。此次是正好借机发落了他。
此局虽胜,多少还是有些疲惫。回快雪轩的路上,诧异发现小蝶扶着玉姚在长廊里看花,园中花事如梦,几许飞花随风入廊,远远看去,只觉好一副赏心悦目的风花仕女图。二人发现我远远的来了,都转身对着我,面色含笑。
我心存疑惑,缓步走到近前,才要福身,玉姚连忙以手相搀,口中怯怯道:“碧姐姐在我面前不必多礼才好。”
我微微一愣,竟有些感动。虽说官宦人家厚待仆婢,年幼的主子称呼年长些的仆婢个哥,姐等字,但大多只是客气。而玉姚这一声,我分明觉出几分恳切之意。“二小姐在此等候奴婢,可是有什么事么?”我软声问。
玉姚低头有些羞赧,“也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听小蝶姐姐说,碧姐姐是个极好的人。小蝶姐姐自和我在一起,周妈身边全是碧姐姐看顾。前些日,还是碧姐姐救了小蝶姐姐。玉姚一直想对碧姐姐当面说声谢谢。”
“这点小事么,何足挂齿呢。”我也有些羞愧,听玉姚也一口一个小蝶姐姐的叫,可见她主仆关系十分和睦融洽。又细观小蝶,如今已出落成一个面目莹润姣好的豆蔻少女了。与多年前那个只知在灶膛前烧火,被受母亲责骂的脏兮兮小女孩儿简直判若两人。如此,周妈在天之灵,也会安慰吧。
心里有默默的感动滋生,感叹道:“二小姐待小蝶姐姐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奴婢看着好生羡慕。”
“二小姐还教我读书识字呢。”小蝶满面的幸福之色道。
玉姚脸色一红,道:“我在闺中长日苦闷,唯有小蝶姐姐相伴。不待她如姐妹,还能待谁如姐妹呢。”她面上有些莫名的失落和伤感,“爹和娘一向爱重长兄长姐,寄予重托,而我,在爹和娘的眼里,只是个无用之人罢了。佛总说众生平等,可众生又何尝平等过呢?爹娘于我如此,旁人自然只会跟风,连莫姨娘也待我远不如对长姐那么上心,就不要说底下的人了。”她说着,不禁伤心坠下泪来。
原来她的伤感在这里。我不禁心生感喟,——一母之子,尚要区分对待。何况隔母呢?心里怜她,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不自觉伸手握了她的手端。那纤弱冰凉的手指仿佛无声的传达着她心里的失落。
“我跟姐姐说这些做什么?”玉姚突然破涕为笑了,拭了拭眼泪,举目看向我,目光里有浅浅的期待,“碧姐姐可以叫我玉姚么,不要总是以小姐称我。”
“这……”我心里正怜她,又见她面色恳切,不禁开口叫了一声——“玉姚。”
玉姚欣喜应了一声,又唤了一句:“碧姐姐!玉姚今日在此等你,是有句话要问你。”
“哦?”我疑惑。
“我想问问碧姐姐,为何有那么大的勇气,敢当众抗婚,顶撞我娘。若换做是我,我定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肯定是主子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了。”玉姚说着,目光饱含钦佩之色。
“这有什么,”我只寻常道,“不喜欢就只能说喽。”
“可我娘家规一向甚严,多年来并无人敢反抗。”
我淡淡一笑:“夫人府规再严,奴婢也只能反抗。若是旁的事也罢了,偏偏是终身大事,若不反抗,难道要一辈子毁于恶人之手么?”
“那么,”玉姚认真看着我道,“在碧姐姐眼中,什么事才能反抗,什么事,不能反抗呢?”
“这……”我看看玉姚,她如此真心相待,我怎能有半点欺瞒,于是恳切道,“玉姚,你的问题,我亦不晓得如何衡量。只是平心教你——若是旁的琐碎小事也罢了;但若是影响自己一生的大事,必定要有自己的主张才是,且莫随人定夺,毫无主见。不过,这影响自己一生的大事,也唯有两件,一件读书识理,一件则人嫁娶。若前者,不必多说,谨尊圣人教诲即可;而后者,却难定夺。知人知面,却难知心。有书云五常百行,何一而不以恭、宽、信、敏、惠行之?玉姚你要细察人心善恶,方可自行主张。以免一颗痴心错付,终身抱恨……”言罢,眼中已有泪出。不为别的,只为说这些时,想起了抑郁而终的绵绵母亲。
玉姚亦感激的动容泪下,哽咽道:“碧姐姐以真心教我,即便是我的亲姐姐,也不曾如此教我。玉姚必当谨记姐姐今日之言,不负姐姐一番情辞教诲。”
她一声声叫我姐姐,却不知,我的确是她的姐姐。心中越发酸楚,只道了一声保重,转身直向快雪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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