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

　　契机多少带着一些故作高深的玄妙色彩，一旦它被确定为一个具体的时间、确定的地点、或者实在的事件，它就化作一股强大的动力，推动犹豫和踟蹰，无论大小，总要有些不同才好。
　　或许只是早上出门在街对面买了一个三鲜包，无意间看见了门面转让的告示，或许是一个暴雨的天气恰好和地铁邻座的乘客拿了相同的雨伞，又或许是寄出一张错了地址的明信片，若生活因此而不同，那什么是契机呢？是三鲜包，雨伞还是明信片？
　　楚吕的契机呢？是那一刻赌气的冲动，是林少永碰巧打来的电话，或者是林少永妈妈急转直下的病情？她知道，是林少永的爱和包容给了她机会。
　　当然，不管是哪一种，她同这十三年说再见，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和另外一个男人。
　　赵维说她并非舍不得感情，只是畏惧改变，推她一把，跨过去了，接下来的路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只需要等待时间养成另一种习惯。
　　楚吕不得不承认，赵维满口业绩提成的嘴里，偶尔还是能出几句金玉良言的。
　　从酷热炙烤的夏日跨越到雪花纷飞的严冬，四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呢？林少永的妈妈在秋末的一个雨天在医院病逝，握着楚吕和林少永交握的双手，走得很安详；住进林少永家从第一天坐立不安尴尬无言，到早晨可以平静地从他臂弯中醒来；赵维如愿披荆斩棘，终于坐上了销售总监的宝座；魏霞和金石对面写字楼的一个计算机程序员正处于热恋期；初阳制药可能面临四十几项专利强制许可，分崩离析危在旦夕；流言四起江明市卫生局局长李万志可能将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到检察院喝茶。
　　四个月，她没有再见过冉培，很久没有想起他，他的长相也有些模糊了。再过不久，她一定能从容回首那一段横跨了整个青春的岁月。
　　江明的冬天比之北方干冷的大风天气多了几分刺骨的湿冷，连续的雨雪天气，让整个城市泥泞不堪。江明的雪不似其他南方城市温婉，又急又猛，一下就是一夜，雪最深的时候能没过小腿。
　　中午过后，又飘起了雪，早晨一缕难得的暖阳被阴沉的积云掩盖。楚吕请了一天假做产检，余下半天时间买了些水果去大伯家，大伯妈打过好几个电话催她回家了。
　　“我下班晚，你们吃饭不用管我，我下班来接你一起回家。”快到大伯妈家，林少永说。
　　“从你们局坐车不堵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多累啊。我早些吃过饭就回去，你下了班直接回家，我给你带晚饭回去。”楚吕捧着挺起的肚子，身体半倚在林少永怀里，挤了下眼睛，财迷兮兮地说。她每次到大伯家里，就像鬼子进村扫荡，又吃又拿还打包，当然啦，都是大伯妈强塞给她的，她绝不会承认自己从没有推辞过。
　　林少永将楚吕送到大伯家门口就赶着回警队，大伯妈非在他嘴里塞了块辣子排骨才放他走。
　　大伯妈穿着一条洗败了的蓝色白道绝版秋裤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她身上中老年妇女大码棉衣，暗红亮面，样子也还洋气，就是不大合身，太大了些，是楚吕给买她的。并不是楚吕不知道大伯妈的身材胖瘦，实在是坳不过大伯妈强烈要求“同样的价钱，买布料多的！”
　　刘老师过世后，楚吕跟着大伯一家过，大伯大伯妈都是凭劳力挣钱的普通工人，供养两个正读书的孩子实在力不从心。大伯为了多挣些加班费筹楚吕高中的学费，连续疲劳上工出了安全事故，被一吨重的水泥板砸到下半身，在床上一趟就是十多年。
　　大伯最近开始做穴位按摩，麻木多年的双腿有了些知觉，重新点燃了他站起来的希望，人也开朗起来。楚吕看着心里高兴，每回来带一些有意思的小说过来，大伯总还惦着她过来换新的。
　　楚萼得知楚吕结婚了，对象却不是冉培，躲了楚吕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在楚吕和林少永简单的婚宴上支支吾吾坦白，其实小麻子是说之前常见到冉培去找外科主任，已经很长时间没再见过了，并不是“最近常见到”，小心翼翼地征求楚吕意见，问要不要从初阳辞职出来。楚吕说不用。楚萼倒是为此消停了好一段，安安分分上班没再让楚吕操心。
　　“我就说谁跟我沾边谁倒霉！”大伯妈右手拿把砍肉的菜刀走进卧室。楚吕正坐在病床边和大伯聊新翻拍的金庸武侠剧。
　　“又来了，我都倒霉了这大半辈子了，你就别再念叨了，孩子难得来一回，赶紧弄些好吃的。”大伯挥手赶人。因为楚萼，大伯妈知道楚吕有个谈了十几年的男朋友，却突然怀着孩子嫁给了别人，她一直将其归责于“谁跟她沾边谁倒霉”。
　　“哎，林少永是个好孩子，他对你是真用心，跟了他不求大富大贵，安安稳稳一辈子也好。”
　　“我知道。炖的萝卜排骨吗？真香。”楚吕用力闻了闻，笑着说。
　　“冬吃萝卜可和人参有得比诶，你等着我给你盛一碗，大雪天的，别到处跑了，以后我炖了好的给你送去。”大伯妈风风火火拎着菜刀出去。
　　“不过啊，这当家过日子可是门学问，别看你书念到博士，这方面啊，你可不如我这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大手大脚可不行，心里得掂一杆秤……”大伯妈在厨房断断续续念叨着，这是楚吕每次来的必修课。
　　从前楚吕或许还不以为然，现在是深有体会了。刚结婚不到半个月，她就把上个月的工资花得干干净净，她这才意识到人民币没她想象的那么强的购买力，她上下班放弃了打车，晚饭回家再不满江明找饭馆尝新鲜了，也没有三天两头逛商场买漂亮物件了。没过多久，最先发现她反常的林少永，在一天晚饭过后，将工资卡交到了楚吕手上。
　　“这老婆子耳朵不行了，以为都跟她一样聋。”大伯掏掏耳朵，嫌弃大伯妈嗓门太大。
　　“吕儿，手机响咯！”大伯妈在外头喊。
　　“诶，来了。”楚吕抚腰站起来，显然大伯妈并没有听见，在厨房里又唤了一声，她只能扯着嗓子应一声。
　　江明电信号码。
　　“请问是冉培先生吗？”陌生的男音。
　　“不是，他是我朋友，请问你是？”楚吕问，乍然听见冉培的名字，脑海短暂空白，心头涌起一阵怅然。
　　“冉先生是不是开一辆白色宝马？”男人没有回答，似乎是心有成竹，继续发问。
　　“你到底是谁？”碧海别墅的车库里确实有一辆白色宝马，楚吕眉心蹙起。
　　“有人花钱买冉先生一条腿，我跟他无冤无仇，只求财不害命，给我一百万。把钱汇到这个账号。立刻马上，否则就卸他一条腿。”说完便挂断电话。
　　“喂，喂！”电话里已经没有声音。
　　楚吕脑子里一片空白，立刻拨出冉培的电话。她手抖得厉害，“嘟”“嘟”一声声敲在她心上，她险些握不住手机。连续两遍没人接听，她又拨了碧海的座机，同样无人应答。
　　心中逐步扩散的恐惧像苍茫冰地呼啸的疾风一样袭来，来不及仔细琢磨，楚吕匆匆披上大衣，便走出家门。围巾和帽子孤零零落在了门后的挂衣钩上。
　　外面的风更劲了些，路面的积雪能没过脚踝。天色较中午暗沉，重重黑云低垂，可能还有一场暴雪。疾风像冰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大雪迷眼，楚吕两颊通红，忍着麻木刺痛，眯眼将脖子用力缩进领子里。七个月身孕，她身子已经很重了，裹着及膝的厚羽绒服，套着笨重的雪地靴，捧着肚子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前行。
　　她没有来过冉培工作的地方，只知道初阳总部搬到了新金融街金融中心大厦。
　　“冉培在吗？”楚吕找到二十九楼，询问前台小姐。一路过来，没有打到车，搭了公交，又换乘两趟地铁，在金融街里沿路步行找过来，她气喘吁吁，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后腰一阵阵发胀。
　　前台皱眉看着楚吕身后一串泥泞的脚印，上下打量，最后将眼神定在楚吕凸起的腹部，正要用标准化的托词挡住楚吕，却被楚吕厉声打断。
　　“在还是不在！我有急事！”从接了电话起，一直揪着心，生怕他有个好歹，可是她着急别人不着急，她一手猛拍上大理石台，疾言厉色却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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