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作者:孤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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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女(1)


      杨旻醒后第三天,便要亲审赵好,不在大理寺,竟选在一艘造于大业年间、尚能游弋的浮景舟上!李世民听闻,心中暗自叫好——泛舟于九州池中,正是处事于无形之所,当即,便允了!
      那日,时辰还差两刻,杨旻先上得舟去,驶到池心,带着侍从,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个遍,确定除了自己人就是舟底的水手之后才放心。时辰一到,赵好被直接带进舟上正内殿,其余人都到殿外待命,舟尾的水手也全被遣去了船头——说是内殿,其实是一个周以轩廊的露台,突于舟尾,视野极佳。舟尾,只有杨旻和婳嬴二人。
      “好儿,活了近千年,是什么滋味?”杨旻远眺着九洲池中的残荷枯叶,温温的问道。
      “孤独,寂寞,还有无尽的等待……”好姬微颦,润润的答道。
      “等待?等谁?”杨旻盯的,似乎有些出神。
      “夫人不问我是谁吗?”好姬口气仍旧平淡。
      “你想说自然会说,何须多问?那日,那个少女喊你‘皇女’,千年之前的皇女,岂不就是秦汉之交的……”杨旻回过头看着好姬,期待着推测道。
      “我的真名叫‘婳赢’,始皇二十七年庚寅月庚寅日生于大秦林光宫,迄今已过八百五十八年。我的生母是卫国王女,生下我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就是青史留名却难定褒贬的始皇帝!此后,我一直长在骊山行宫,把我带大的养母,是从楚国来的‘神女’灵和,从未受封‘公主’——因为,我父亲,不想让我做公主;他要把我培养成养母那样的‘神女’。夫人与陛下,那日在殿中见到从我身体中闪出的少女叫蒙娆,大秦将军蒙恬之女,从我出生起,就是我玩伴和宿卫,是灵和用神力,化去她的身躯,虚释‘湛卢’铜剑,凝融合一,铸入我的体内,只为了在这漫漫岁月之中,佑护我的安危。”杨旻多少有些意外,没费功夫,好姬,不,应该叫“婳嬴”,却全盘托出;而且,那么惊世骇俗——眼前不过二八年纪的少女模样,远比世人都久长。
      “楚国的‘神女’……听上去,有很强的法力。”杨旻一阵毛骨悚然。
      “养母其实是楚国的女巫,随华阳太后入秦,后来,为父亲,求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婳嬴,清楚杨旻的心思。
      “既然你可以获得不死之身,为什么不教会你父亲呢?他不是穷其一生,都在孜孜追求吗?”杨旻,大惑不解。
      “当今陛下也追求吗?”婳嬴低头,沉思了片刻,反问道。
      “没有!不过世间之人,总是难逃对死亡的恐惧!”杨旻,似是而非。
      “那就是说,陛下,或者说古往今来的帝王,其实都渴望!”婳嬴,择“是”舍“非”!
      “不能说错,并非是你父亲一人的渴望,君王期望者从来前仆后继!”杨旻想了想,颔首赞同。
      “陛下,喜酒肉吗?”
      “喜!”
      “陛下,近女色吗?”
      “近!”
      “陛下,好争胜吗?”
      “好。”
      “陛下,拓江山吗?”
      “拓!”
      “刚才所说的,陛下都得到了吗?”
      “都得到了!”
      “那,陛下还欲永寿齐天,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神明怎么可能降下所有的施舍,实现所有的愿望呢?!曾几何时,陛下见过这世间有无所不有、而又永垂不朽之人?”婳嬴与杨旻一问一答,好似一对师徒,在探究人生的奥义。杨旻恍若悟禅,竟对婳嬴有了一丝的敬畏:“有道理……可是,你现在已经有欲有求了!”
      “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都是素食俭衣,深居简出,清心寡欲;所以,我对宫廷,一无所知!”婳嬴,不置可否,自说自话。
      “始皇帝为什么选你?他不喜欢你?”杨旻,没有纠缠。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子惟和兄长都说,他其实很爱我!”说话间,婳嬴很迷茫,“因为,我的生辰中有双‘庚寅’!战国七雄,楚尤好巫,殷商遗风,准验非凡,楚国‘神女’生辰必带‘庚寅’!”
      “那与秦有何关系?子惟是谁?你兄长又是哪位公子?”杨旻,很好奇。
      “嬴姓,是殷商子姓的姻亲,东夷的显贵。西迁戎狄不毛之地,是周之姬、姜强加的耻辱。只有楚人,一直桀骜不驯的羞辱周,残存着曾有的绚丽舞姿和神秘咒语,炫耀着古老的荣誉——父亲固执的认为,我的身上,集中千年以来所有尊荣显贵的因子,这样完美的集合从未曾有;所以他一心惦念,只有我才能承袭这样辉煌的历史,告诉世人,嬴秦的不朽和最终的胜利;还有,和养母一样,是他长生之路上,与神明灵通的‘牺牲’!可笑的是,我母亲虽是姬姓后人,却来自‘朝歌’,六百年来,仍然沾染着饕餮遗留的华丽;许是这样,我才生在‘庚寅’。”婳嬴有问必答,只是,说着说着,哽咽了,“我兄长是长公子扶苏;子惟,其实是我的梦,他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即使,即使我找到了,他也不是子惟!”
      “子惟去哪了?他爱你,还是你爱他?”杨旻放肆的猜测,那个“子惟”与婳嬴之间,必然有亲密的关系。
      “他叫李度,字子惟——其实他还没有弱冠,表字是他自己起的,我就这样叫他。他是李斯的儿子,最小的儿子,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父皇就把襁褓中的我许给了他。我最后一次合眼之前,他……叫我等他……可是再睁眼时,只剩一片断壁残垣、萧瑟焦土!整个骊山,刚刚被焚为灰烬!”婳嬴需要平抚一下情绪,接着道。
      “子惟怎么死的?”杨旻,没忍住,又问。
      “我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只有我,和与我一体的蒙娆!现在,蒙娆也不在了!”说着,婳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怎么会不知道呢?”杨旻不信。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因为赵高要杀我,而他要救我!”婳嬴深吸了一下鼻子。
      “二世之祸!” 杨旻默念着。
      “那时,兄长已经用‘太阿’自尽了——‘太阿’,原本是君父送给他的王剑!”婳嬴,终于忍不住,捂着脸,肩膀颤抖起来。
      “‘太阿’剑,好耳熟啊……赫赫有名的战国铁剑?”杨旻,尴尬着,试图岔开话题。
      “其实夫人见过,只是被‘我’施了法术,变了样子。”好一会,婳嬴才放下手,脸颊边满是泪痕,没有相怪。
      “见过……难道是在你房里被崇敬发现的‘青铜剑’?”杨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千年的等待,然后你找到他……子惟,‘阿难’是‘子惟’?”
      “就是那把!”婳嬴,稍显迟疑着,“其实不是,是我不想再等了,所以一厢情愿的以为,那就是‘子惟’……已死之人,焉能重生!可我就是,一直信他。”
      “相信‘阿难’,还是相信‘子惟’?”
      “我都信!”
      “‘阿难’不是‘子惟’,你为什么信?”
      “因为……他已经走了,又来骊山找我。”
      “好……不,该称呼‘婳赢’才对,其实我早就发现你的与众不同……”又是一阵沉默,杨旻有事要问,“在明德宫,说完玉露故事的一个下午,殿里没有别人,我午睡醒了,隔着纱,却看见你坐在我的妆案前,拿出了‘玉露’——那只金凤,在你手中华彩耀眼,光芒如同吾出……我惊讶的,都说不出话来!是‘玉露’特别,还是你特别,又或者是我们都特别?”
      “夫人,为什么一直隐而不发?”
      “我原来一直以为,这件事,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可以办到,却没想到你也……”
      “两个人?”婳嬴,也露出极为疑惑的表情。
      “一个是我,一个是……阿难!他七个月大的时候,我第一次把他带进我的卧房,他刚会爬,在枕边抓到了那块‘玉露’,金凤,就显出来了,而且,在他手中,甚至比在我手中还要夺目。阿难高兴极了,挥着手对我不停的哼哼呀呀。可我,除了惊讶,还有恐惧!那年长安城破,坊间就流言四起,这块‘玉露’是天命所归的象征,得到‘它’就能得到天下。先帝不敢硬抢,便做足了摄政、禅位的过场,并且,要我下嫁。如果,阿难也能使金凤显形的事情被外人所知,后果,我不敢想!”事关儿子,杨旻要知道越多越好。
      “也许是吴王天命所归的征兆呢?”婳嬴,欲说还休。
      “‘天命’……我父亲也有十四年的‘天命’,可结果呢?先帝那九年的‘天命’,又终结如何?!一直以来,我以为,如果阿难的‘天命’不得善终,我情愿他舍弃;或者从一开始,就帮他放弃。我那时最担心的,不是怕阿难会发现自己的特别,就是怕别人会发现他的特别,这个担心一直到今天都不敢放下。直到,当我看见你也可以时,竟有了颤颤巍巍的兴奋,牵动了我的心悸——阿难爱上的人,和他有着相同的品质,难道真的是天意吗?如此说来,一直以来,我的努力,其实都是徒劳,命线不论绕了多少圈,还是会沿着原始的目标继续下去?佛家说缘,不能强求,不能硬送!我不敢再拂逆,我只能保持沉默,却没有想到是今天的结果……你能,给我一个明白的理由吗?你走过那么多的路,知道那么多的事!”杨旻,完全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所谓的“天命”,根本也是她的痛!

      婳嬴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只见一贯白虹显于掌中——正是缺了剑首的‘太阿’!
      “夫人这块‘玉露’,本是楚国王剑‘太阿’的剑首‘凤章’,用以封赢太阿’的嗜血魔性!‘龙渊’、‘太阿’,昭王所铸。昔者郢亡,昭王流离于陨随之地、沔水之畔,偶然在云梦泽得到了两块举世的玄铁。巫人卜之,有克定王鼎之气。于是,昭王为了复国雪耻,用风胡子之言,潜入吴境,求铸于欧冶子和干将,以几血与发,代为烁身,遂成‘龙渊’、‘太阿’——‘龙渊’彰德,‘太阿’立威,母德生威,无德不威!时,昭王在随,吴人索要于随。王兄子期,貌近于王,着王之衣,缚于吴营,随人卜,不吉,未予,且退吴兵,以子期血为盟。又时,王兄子西伪昭王车服在脾洩,招募溃民,合于王所。昭王遂以‘龙渊’、‘太阿’赠兄,祭以族徽共尊之。后来申包哭国,乞兵于秦,秦哀公怜,以子蒲、子虎五百乘出陇,佐昭王救国。双剑比翼,互有灵气,子期多智,挥‘龙渊’攻无不克;子西勇武,挥‘太阿’战无不胜;昭王闻之,驱车现阵,三军一振,士卒皆奋,流血千里,猛兽为之丧胆,江水为之扬折,终得保国。然而,世事竟自难料。迁都改纪,以定楚国之际,却有‘白公之乱’!子西豪放,时为尹令,白公阴使死士,盗犬太阿’,毁其剑首,诅咒主死,‘太阿’竟因此嗜血成欢,藏剑之人亦会屠魔成性——白公首当其冲,杀子西、子闾,劫惠王欲弑,唯‘龙渊’可以相抗,故子期以之护王;王被圉公所救,子期力竭而死。子西、子期即死,惠王忧‘太阿’再落歹徒之手,天下诸侯更觊觎‘太阿’果猛,惠王惧其类‘湛卢’故事,苦思对策。王妹仲芈婵莪学巫于越师,再取荆山璞璧,抱璞与剑,投入熊熊烈火之中,火灭,凤嵌美璧,神采奕奕,王妹精魄所炼,玉成‘太阿’剑首,故惠王赐名:‘凤章’。每当楚王以‘上舞’之仪将‘太阿’赐予楚芈族子时,金凤便熠辉其中。直到楚亡于秦,‘太阿’落于秦宫,金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很久很长的一段纪事,婳嬴说来,离杨旻很远,“我见过楚国的族徽,此前,也听养母说过,所以夫人‘金凤’在夫人手上重现时,我确实,也很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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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帝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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