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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陷空岛厨房老王最近很高兴。自从小李母亲过世之后,小李回家守灵,这厨房就短了人手,老王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实在是累得慌。也曾跟岛主说再请一个,可是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一直搁下了。
但不久之后情况就有了好转。岛上新来了俩兄妹,据说那姑娘是五员外幼时就订下的亲,这会儿年龄到了,便来拜访。一则商讨婚事,二则熟悉环境。虽说姑娘家家的亲自参与这事不太好,但她父母均故,当哥哥的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只好一并带来。老王起初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这姑娘进了厨房,帮忙做起事来。卢夫人闵秀秀几次劝她,她却说不好意思白住,何况在家本也做惯了的。几天下来,众人对她的手艺都是赞不绝口,也就半推半就地任她去了。
如此老王便清闲了下来。横看竖看,这姑娘模样既好,手脚也麻利,谁若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只是五员外自出岛上京就没回来过,也不知几时能成了这桩好事。
这日那姑娘又将事情揽了过去,老王乐得自在,自拿了张藤椅,在后院门口晒太阳。正捧着茶壶喝着,忽见湖面上远远的划来一艘小船,瞧方向是去往前边码头的。老王瞟了一眼,猛地一怔:船头那人虽看不清面目,可一身白衣白裤,连靴子也是白的,更别提那雪氅了。这等打扮,除了白玉堂再无别个。
老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那船已看不见了。将茶壶往边上一放,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前面,大呼道:“五爷回来了!五爷回来了!”
自白玉堂离岛之后,卢家庄素来平静,被这么一扰,当下起了波澜。卢方和夫人闵秀秀倒还好,那老三徐庆却是一跃而起,挥舞着单刀呵呵笑道:“我正愁没人好生打一场,回得正好!”韩彰在一旁闻听此言,撇了撇嘴,摇头不语,心下暗暗嘀咕道:“究竟是老四有本事,竟说得他转来,真是奇了。”
说话间白玉堂同着蒋平已步入聚义厅来,笑道:“哥哥们好久不见,小弟这厢有礼了。”徐庆大笑道:“老五几时同我们也这般文绉绉起来,快快拾掇了,来和三哥过几招!”白玉堂道:“自当奉陪。”徐庆刷的一刀便劈了过去,白玉堂脚尖一点,眨眼间已退到厅外,招手道:“来来,外边方便。”
蒋平和韩彰对视一眼,都笑了笑,自走到一边喝茶。卢方愣怔了半晌,才跌足道:“这个老三,急吼吼的过什么招。哎,你们快去,叫他们别闹了,让五弟歇歇。”蒋平撇着茶叶,头也不抬,道:“大哥你放心,五弟精神好得很,没累着。”卢方瞪眼道:“胡闹。精神再好也是赶路回来的,怎会不累。快去。”蒋平耸了耸肩,道:“我不去。他这一路可折腾得我够呛,好容易带到了,我可不再去碰钉子。”
闵秀秀终于插上了话:“他怎么折腾你啦?”蒋平喝了口茶,将信阳诸事略述了一遍,摊手道:“这之后他还不打算回呢。要不是展兄弟劝啊,不知还有多少事。”韩彰奇道:“展昭劝他回的?”蒋平道:“是啊。说是劝了一夜,好容易才让他回岛。我看展兄弟才是该歇歇,成天可着五弟闹腾。”韩彰道:“你这话说的。展昭多少案子得亏五弟帮忙呢,什么叫闹腾。”蒋平道:“那也是。不过五弟毕竟是个不爱循规蹈矩的,是帮忙还是添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卢方听他们说个不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猛想起一事来,拍着额头叫道:“嗨,你看我都忘了。赶紧的叫五弟进来,也别歇了,先好好见过敏姑娘和俞兄才是。”
他这一提,闵秀秀也记了起来,急道:“敏姑娘还在厨房里呢,我这就叫她去。”说着匆匆离去。韩彰瞥了还端着茶碗的蒋平一眼,苦笑道:“得,我去当恶人。”走到厅前扬声道,“老五!进来见客!”
徐庆正打得兴起,听了这声,不耐道:“见什么客——”忽然想起那兄妹俩,忙道,“对了,是要见客。”也不多说,立马收了单刀,摆手道:“一会再打。”
他这猛地一停,白玉堂收势不及,合身向他怀中一扑。徐庆吓了一跳,赶紧接住,问道:“你怎么了?”白玉堂苦着脸抬起头来,道:“脚崴了——这样见客也无礼不是?还是待小弟歇上半日,晚上再见吧啊。”一瘸一拐地就要往自己房中去。刚转身,便听卢方在厅口沉声咳了两下,心知大哥这是在警告了,只得乖乖进屋。
刚在椅中坐下,闵秀秀已笑盈盈地引了两个人进屋。白玉堂暗中翻了个白眼,这才起身见礼。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男子一身粗布衣服,虽简单倒也干净,一张脸看上去忠厚老实,举止也是极谨小慎微的。后面那女子年方二八,一张鹅蛋脸儿,半低着头垂着眼,只睫毛轻轻颤动。因为刚在厨房收拾,匆忙中只随意擦了把脸,颊上还往下滴着水。
没打量完,闵秀秀已含笑介绍道:“这位是俞敦俞兄弟,这位是他妹子阿敏姑娘。俞兄弟,这就是我们老五白玉堂了。”俞敦长揖道:“久闻白五爷风神俊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玉堂笑道:“俞兄谬赞,折杀小弟了。”俞敦道:“只恨在下读书不多,未能形容五爷丰采之万一。”
“看看你们,都快成一家人了还客气来客气去的。”闵秀秀笑着打断了他们,将阿敏拉到身边,拍着她的手背道,“老五,你可是好福气。敏姑娘温柔大方,又勤快又细心,你要是怠慢了她,我第一个不答应。”阿敏低眉含笑道:“多谢大嫂。”
她的声音果然温柔婉转。白玉堂扫了她一眼,笑道:“敏姑娘比我小吧?那就是妹妹了。我好容易当次哥哥,自然不会怠慢她。”
此言一出,厅里气氛登时凝滞起来。俞敦还不怎样,卢方脸上却第一个变了颜色,喝道:“五弟你……”闵秀秀急忙踏前一步,道:“五弟说的也没错。俩人这不才刚刚认识嘛,总要慢慢来才是。”阿敏也笑道:“我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听得白五哥素来温存,可是大嫂多虑了。”
卢方缓和了脸色,但仍觉不安,遂道:“秀秀,俞兄家中定然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耽搁太久总是不好。不如我们择个日子,早日给他们完婚,也好让俞兄放下心来。”
这次轮到白玉堂沉下了脸,道:“大哥,我年轻识浅,也尚未有什么建树,只怕误了敏姑娘。这婚期之议,还是缓一缓的好。”卢方猛地将眼光射向他,强自按捺着道:“敏姑娘早已到了出阁年龄,你又这么晚才回来,已是误了她很久了。若是再缓,如何说得过去?还是早日定下,也了却一桩心事。”
白玉堂脖子一梗还要再说,蒋平已一把扯住了他,冲卢方道:“大哥,五弟刚刚回岛,只怕还未缓过来。况且他是什么脾气,敏姑娘也还未知道。不如让他们自去处处,你就先别操心了。”边说边推着白玉堂往外走。白玉堂顿了一顿,拂袖而去。闵秀秀忙拉了阿敏一下,悄声道:“老五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怕不好当着这许多人说。你便去看看吧,我叫下人们都避开。”阿敏低低应了一声,循着方向去了。
蒋平吁了口气,见卢方直喘粗气,眼珠一转,拖了韩彰道:“二哥,我想起那柳青锋同你师门可有些关系。来来,去我房里我给你细细讲来。”韩彰道:“好。”也不多看卢方,随他出了门。徐庆左右看看,嘟哝了几句,也溜出了聚义厅。
俞敦尚未全弄明白,奇道:“几位兄弟这是……”卢方叹了口气,道:“俞兄,你不知道,我们老五自小被我们宠坏了,任性得很。听他刚才那意思,竟有不想……嗨,不想完婚之意。这怎么行,婚姻大事岂同儿戏,怎能由得他胡来。若不是俞兄和敏姑娘在场,我少不得要教训他几下。”俞敦笑道:“五弟确是比阿敏大,顺口一句哥哥妹子也没什么。说什么暂缓婚期之议,也是他二人初识,人之常情。卢兄莫不是想太多了?”卢方叹道:“若是我想多了,那最好。要不然我一定……”
闵秀秀白了他一眼,打断道:“得了吧,你教训得了他?他爱你敬你不敢还手,跑总跑得掉吧?我瞧五弟……”她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不说下去了。
白玉堂一气奔到了自己居所院中,才停下来喘了口气。阿敏美貌温柔,瞧来性格也好,若是萍水相逢,说不定还会引为红颜知己。可她偏偏是从没半分交情的未婚妻。自己只不过露了半点不愿完婚之意,卢方已然大怒,若说实了,只怕要气出个好歹来。可见这婚约定然不假了。听得身后脚步踉跄,娇喘吁吁,心知是阿敏跟来,忽然生出十分的厌恶,当下长啸一声,身形乍然冲天而起,转折间画影铿然出鞘。
一道雪光在树梢划过,如闪电,如白练。树叶受了剑气激荡,纷纷离枝,在空中盘旋飞舞,绕着白玉堂周身转个不休。白玉堂伸足在树枝上一点,又跃起数丈,手中长剑舞成大大小小数十个圆圈,叫人目眩神迷。
这套剑法本是幼时习练,旨在锻炼力道方位,并无多少杀伐之气,不适对敌,故此几乎从未用过。此时使将出来,不过是想吓唬一下阿敏。因此使不数招,身子落下地来,便顺势一挥一抖,叶片向着阿敏激射而去。
阿敏本来并没想跟太紧,但见白玉堂一身白衣飘然行在前面,竟不自禁地想要更加亲近,不由得越奔越快,只是总追不上。待到白玉堂蓦然出剑,她先是吓了一跳,后又眼睛一花,心神荡漾。仰首看着白玉堂在树梢舞剑,宛如云端仙人谪落凡尘,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少不得有几分自惭形秽。正出着神,哪知身前风声急响,叶片卷着劲力呼啸而至,不禁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白玉堂倏地甩袖在她面前拂过,消了树叶来势,方收剑而立,微微躬身道:“敏姑娘受惊了。”阿敏回过神来,笑道:“不妨事……”话音未落,白玉堂已直起身子,盯着她眼睛道:“但我行走江湖,刀尖上舔血是常有的事。既不能陪你抚琴吟诗,也难消受你缝补烹煮,常常还会有仇家找上门来,更加少不了激斗血战。这样的日子,你受得了吗?”
阿敏微张着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白玉堂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放柔了声音道:“你我婚约,我本来全不知情,几位哥哥从未提起过。此事既未张扬,也于你名节无损。你还是随你哥哥回去,寻个好人家去吧,莫耽在我身上。”说罢转身要走。
忽听阿敏轻笑一声,道:“五爷未免将自己忒也瞧得高了。”白玉堂一怔,回过身来,见她咬着下唇,眼神中满是傲气:“婚事订下之时,我也还不懂事。即便懂事了,我一个女孩儿家,又能作得什么主,还不是由着父兄安排。因此这并不是我非要攀着五爷,乃是当年两家共识。如今我父你兄皆已过世,婚约是逝者遗愿,我不敢不从。五爷固然是交游天下,不想受了束缚,我又何尝不是一个人清静惯了。若嫁入陷空岛,我自当恪守为媳之道,将卢岛主夫妇当作公婆相敬;若五爷要我回去金华守着旧屋,我也自当奉白大嫂如姑,视芸生侄儿为子。至于五爷身侧,你也不情,我也不愿,不在一处也罢。”也不等白玉堂说话,自己先行了一礼,望厨房去了。
白玉堂瞧着她莲步摇曳,身姿绰约;怔忡半晌,不禁唇角一弯,心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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