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他调转马头用力一夹马腹，翡翠扬起前蹄一个腾身，沿方才那条小径一路跑远了。
　　韩德让则是还有些出神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再做声。又等了片刻，倒是他身旁的亲兵按捺不住了，匆忙上前附在他的耳边道。
　　“军师，如此大好机会，您怎么就把他给放跑了？”
　　韩德让没回答他，却是另外提起一事来。
　　“今日送来的战报，看了么？”
　　“看过了，说是我们辽夏合军于任丘与宋军相持不下，已有一段时日了。”
　　“看清楚了此时宋军主帅是为何人么？”
　　“自是庞——等等，战报所示，主帅为庞统麾下大将，骁骑营左参军——丁觉？”
　　“那么这几天，有庞统消息的么？”
　　“……从未听闻。”
　　“所以，还不明白？”
　　韩德让淡淡的扫过那名亲兵一眼，缓声道。
　　“公孙策可不是傻子，明知道这么做会招来杀生之祸，还如此的口出狂言，不把我放在眼里，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除非……他是有十成的把握，有恃无恐，存心激怒。”
　　“庞统的狡猾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此人计策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说不定，公孙策此来安城，根本就是一个饵。万一让他的合谋之计得逞，招来庞统和飞云骑强袭雄州以致局面失控，到时候，你输得起么？”
　　亲兵听到这里已然大惊失色，赶忙退到一旁跟韩德让连连躬身。
　　“军师心思缜密我等望尘莫及，惭愧惭愧。”
　　韩德让却不想理会他的恭维之言，只是顺着来时之路慢慢踱步回去，同时心中默默的念过一道。
　　公孙策，即便是要死，也决计不能让你死得如此轻易。我定要你尝尽百般折磨，好好的试一把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而彼时，翡翠业已载着公孙策和苗小婉跑出很远。夜晚月黑风高，他们所行路途又是偏僻，所以公孙策不得不放慢脚步，催着翡翠小心翼翼的在林间穿梭。
　　苗小婉依旧靠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拦在自己身前保护的右手。良久，她终是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公孙大人，你很冷么？”
　　公孙策摇了摇头，又把苗小婉扶稳了一些。
　　“不冷啊。怎么了？”
　　苗小婉从公孙策臂上松了松手，又再度抓住，然后盯着公孙策的手腕对他道。
　　“可是大人，您的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抖得很厉害。”
　　公孙策这才发觉，何止是手，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同时额前背后，涔涔的都是冷汗。
　　他尽量的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低下头依旧是温柔的对苗小婉笑了笑。
　　“婉儿，没事的。你看，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定州城，我们到家了。”

　　叶凝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叶家正厅当中。由于哭泣而红肿不堪的双眼只能稍微撑开一条缝，模糊的看见叶晖正守在她身旁，面带忧色。
　　“凝香。”
　　叶晖见她醒来，轻轻的唤了一声，伸手扶起她半靠在自己身上，不得已还是嘱咐了一句。
　　“也别太过伤心了，身子受不住。你看你，都哭昏过去了。”
　　“表哥……”
　　再开口之时叶凝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已经是不堪重负的沙哑，可她依旧无法控制四溢的悲恸之情，又有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要是婉儿她……有个万一……我也不要活了……”
　　“别说傻话！”
　　叶晖忍不住斥责了她一句，再看此刻的叶凝香近乎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也是不忍，所以说完后又是好言相劝道。
　　“婉儿她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啊？”
　　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是任他再怎么劝慰，叶凝香也听不进去了。她一脸凄然的摇了摇头，伤心欲绝，到了最后，嘴角竟是弯起惨淡的笑容来。
　　“表哥，你不用劝我了，我都明白的。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婉儿他爹跟着叶表叔去了曲阳，遇到辽人，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婉儿……婉儿此番怕也是……要步这个后尘……”
　　她说着，声音再度哽咽，却只能掩了嘴低低的呜咽，连痛哭的气力都不剩了。
　　“娘亲！”
　　就在叶凝香已是万念俱灰的时候，耳边忽闻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她以为是自己思念苗小婉过度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还在发愣，谁知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个水灵灵的小人儿已是活蹦乱跳的朝她跑了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娘亲，我回来了！”
　　“婉儿……真的是你？”
　　叶凝香不敢相信的仔细眨了眨眼睛，在看清眼前苗小婉脸上甜甜的笑容时，终于反手紧紧的搂住了她，以及再次的哭出了声。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婉儿，你可要吓死娘了！”
　　“娘亲，是婉儿不好，婉儿害娘亲担心了。”
　　苗小婉伸手疼惜的替叶凝香抹去眼泪，想了想之后，又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样东西来，给叶凝香递了过去。
　　“不过娘亲你看！婉儿帮你把发簪找回来了。对不起啊娘亲，下次婉儿再也不会把它弄丢了。”
　　“娘亲别哭了好不好？来，婉儿来帮你把它带上。”
　　叶凝香勉强止住泪水，透过朦胧的双眼看见苗小婉手中的那件簪饰，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悲鸣，却是哭得越厉害了。
　　“婉儿……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啊！”
　　“娘不要什么发簪……娘什么都不要……娘只求你平安无事……娘只要，只要我的婉儿……”
　　“娘……”
　　公孙策静静的站在一旁，眼神平静的望着那边抱头痛哭的两人，笼着袖子再无其他动作。而此时叶凛他们也多在关照刚刚从险境中脱身的苗小婉，没有人去理会他会如何。只有叶轩脚步有些急促的来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而后又再度低回去摇头叹气。
　　“公孙大人，此番您能够安然归来自是再好不过，浮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陆参将他现在，肯定是千言万语。”
　　他朝一旁扬了扬下巴，公孙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陆子辛正在不远处倚着墙蹲着，也不说话，只是牢牢的将目光钉在他身上。几乎将要怨毒了。
　　这下子连公孙策也觉得不好办了，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总归要过去将人哄好了才成。
　　“子辛，这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不知会你一声，就随便的跟你施针。”
　　“施针？”
　　陆子辛冲他直直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了句。
　　“施针算什么！先生，不然您下次直接上匕首好了！干脆一刀捅死我一了百了！还来得痛快！”
　　公孙策赶紧跟他赔笑脸，温言软语的又哄过一道。
　　“子辛，别这样。我给你保证！此事绝然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好么？”
　　他伸手讨好的拉了拉陆子辛的衣袖，脸上笑容也是真心的满含歉意。陆子辛终是经不住他如此这般的示弱服软，万分无奈的叹过口气，直起身来一副捶胸顿足的架势。
　　“先生啊先生……”
　　“算我服了您了还不成么！您下次能别再以身犯险了成不成啊！您是不是跟我有仇，不把我吓死就绝不罢休啊！先生！”
　　他说着，瞅见公孙策脸上那道血印子，又是哼了一声，耸了耸肩膀。
　　“得！这还又给你整了一道。真真得！行啦到这份儿上我也认了，等着将军这次回来又怎么罚我吧！”
　　陆子辛自暴自弃的甩出这句话来，继续扭过头挪到一旁去不再理他。而公孙策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再转眼时，厅中那边已经渐渐的安静下来，众人都直勾勾的望向他这边，欲言又止的意思。
　　于是他重新振了振衣袖，缓步走到了苗小婉身前，低下头，神情一派的认真严肃。
　　“婉儿，现在已近子时，按说过了门禁时辰已久。但是定州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你而不得不擅开城门，当是严重的违了禁令。”
　　“你——可知错么？”
　　（对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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