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像是被用力擦洗过的玻璃，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炙烤着湿漉漉的校园，蒸腾起氤氲的水汽。蝉鸣在雨水的洗礼后重新变得嘹亮，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腥甜和草木被晒热的青涩气息。

　　然而，苏默的心却依旧被困在那场无形的冷雨里。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彻底缩回了自己的壳中，用沉默和回避构筑起坚硬的壁垒。接连几天，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林晚晴产生交集的时空轨迹，将自己放逐在人群的边缘。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苏默在收发室值完班，低头锁好门，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苏默。”

　　那个他既渴望又害怕听到的声音，自身后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握着钥匙的手指骤然收紧，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仿佛这样就能假装没有听见。

　　脚步声靠近，停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像两道温和却无法忽视的探照灯。

　　“你这几天，”林晚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质问，没有不满，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清晰，“是在躲着我吗？”

　　苏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沾了些泥点的旧球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怎么回答？说他看到了她和学长站在一起，自惭形秽？说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卑微可笑，不配与她并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球场上隐约传来的喧闹，和近处风吹过樟树叶的沙沙声。

　　“是因为那天，”林晚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却像羽毛般清晰地搔刮着苏默的耳膜，“你看到我和陈学长在说话？”

　　她知道了！
　　她竟然猜到了！

　　苏默猛地抬起头，转过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狼狈。他撞上林晚晴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见底，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丝嘲讽或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的了然。

　　她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写满慌乱的眼睛，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这个。

　　“陈学长是我父母朋友的儿子，”她语气平和地解释，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过来出差，受我父母委托，给我带了些家里的东西。仅此而已。”

　　她的解释简洁明了，坦荡得让苏默那些阴暗的猜测和自鄙显得如此可笑而狭隘。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词汇可以表达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看着他依旧僵立原地、脸色变幻却一言不发的样子，林晚晴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认真的脸庞，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进苏默因为躲闪而低垂的眼底，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的心上：

　　“苏默，你的信呢？”

　　苏默浑身剧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愕然地看着她，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她在向他要信？
　　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她看穿、被他自行终结的、匿名的、卑微的仪式？

　　林晚晴没有移开目光，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坚持和些许无奈的温柔，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肯定：

　　“我在等你的下一封信。”

　　“我在等你的下一封信。”

　　这九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碎了苏默用以自我保护的所有外壳。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排山倒海般的羞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她不仅知道信是他写的。
　　她还在等着。
　　她看出了他的退缩，他的自卑，他的绝望，然后，她用这样一种直接到近乎霸道的方式，告诉他——她在等。她不允许他就这样逃走。

　　所有的躲避，所有的自怨自艾，在这句话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我……”苏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慌忙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下眼睛，“……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是为这几天的躲避？还是为那些阴暗的揣测？抑或是，为这份让她还需要主动来索取的、不够勇敢的感情？

　　“不用道歉，”林晚晴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像是雨后的微风，“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鼓励，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期待。然后，她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步伐依旧从容。

　　苏默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后又重组，一股滚烫的、崭新的力量，伴随着那九个字的余音，在他四肢百骸汹涌奔流。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苏默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然后，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他不能再逃了。
　　那个躲在匿名背后的少年，必须走出来，必须用最真实的姿态，去回应那份沉甸甸的、名为“等待”的期许。

　　他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这一次，他的步伐不再迟疑，而是充满了某种下定决心的、一往无前的力量。

　　黑夜即将来临，但他心中的灯，已被她亲手，再次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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