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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王不鄙妾微末,虞兮铿然为君歌
高楼第五层的顶部并非环廊,而是间巨大的厅堂,屋舍外有长廊,可以眺望很远。
女人身穿广袖长裙,飘摇于风中。她没有转头看祁阳,冷漠道:“你是第一个上来这里的人,也有着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在这双眼睛被我剥下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姐姐,你会恨吗?”祁阳问。
这个问题显得很冒犯,也很傻,但女人还是回答了:“若是不恨,你也不用来这里,她们也不用成了我的皮囊。”
“我问的是你恨你现在的生活吗?”祁阳吊儿郎当地走近,翻身坐在青玉栏杆上,和女子平视。
颜绛没回答,小女孩却很自在地继续说:“高楼无人,纵然另一端的世界里美貌无双,富贵有财,人人捧爱,坐拥这么多报复一样的“夫婿”,应有尽有,你真的觉得幸福吗?”
“呵,我如何能不幸福?”
祁阳却道:“你在撒谎。”
“你说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和我说过,对于恶人来说,凌虐他人是快乐。但对于良心未泯的人来说,哪怕踩着别人的肩膀站起一瞬,都会感到不安。”
满脸疤痕的女人很快狞笑,“因为我就是恶人。”
“可是你和你曾经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啊。倘若他们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想要多开心就能多开心。可你呢?你真的能和他们一样吗?”
女人突然变了脸色,而后,她凌厉地伸出手,想要将坐在栏杆上的小孩掐死。
但祁阳的反应也不慢,几乎在枯槁的手指抵达的瞬间,就已经撑着栏杆来了个空翻,帅气妥当地落在了走廊上——没抓着。
“你!”
“我怎么啦?”
颜绛气急败坏,但却又有点后悔对她出手,僵了半天,突然问:“……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吧。”
“不丑。”
“你会花言巧语,但这没有用。”
祁阳没什么害怕的,反倒嬉皮笑脸蹦了几步,跑回楼中央,喊问:“你能跳舞给我看吗?就在这里!”
“……”女人犹疑。
她慢慢地走过来,问:“为什么想看?”
“因为你跳得好啊。我在园林里看你的假身跳过,幻境里看你年轻时跳过,但就是没见你现在跳过。”
“跳得好?”
“嗯,我不懂,但倘若你愿跳,我倒是恨我自己不懂音律,不能给你伴个奏。”
女人蹙眉,满是疤痕的脸扭了很久,最后还是舒展。
空荡荡的第五层突然变化了景象,出现朱漆宝扇,花木桌椅,还有钟磬琴笛。乐器们飘在空中,而祁阳很上道地找了最好的位置坐下。
女人走到牡丹毛毡的中央,似乎有些忐忑。良久,她突然起手。
乐曲也随之倾泻而出。
第一曲——天寓破阵乐。
此曲的作曲之人已无可考,是万年前为庆祝人族第一次战胜妖兽所作,大气磅礴,恰似平生憋闷一扫而空!
钟鼓激荡,祁阳不由得坐直。她盯着女子矫健的舞步、腾龙般的红缎带,试着迎合鼓点,给女子打拍子。
颜绛的身形极快,却和之前跳得完全不同,抛洒恣意,恰似长缨。
上可缚苍龙,下可戏猛虎。
对方猛地一翻身,竟若猛将陷阵,再一腾跃,恰似一飞冲天。抑扬起伏,以命搏运!
祁阳看呆了,险些站起来大喝。
随着乐曲的终结,第二曲紧接而来——霓裳飞霜乐。
霎时间,女人已然换了一身衣服,素丽之间,相得益彰,恰似故事中的仙鹤,又似山河间一抹白雾,冷中有热,阴中揉阳。
曲子很是热烈,正如霓裳有光明之意,而舞蹈却冷冽清宁,恰似百年寒松。
祁阳不由得心神俱颤,好似见到了六月晶莹雪,黄沙巍峨柏。
第三曲很快到来,正是最有名的——侠行无章。
此曲乐中有哀,快意间有孤寂之音,而女子已然拿了舞剑用的银宝剑,红缨猎猎,挥洒间有名士风度,豪迈气概。
……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待到最后,则是一曲《虞美人》。
祁阳只听过戏曲唱这词,却不曾想这词还被改过歌舞。她听女子唱,看女子跳,等她诉说那江花红胜火,银戟猎如霜,佳人立江畔,自刎成悲歌!
美人倒地,红花盛放。颜绛舞毕,暂退场。
而祁阳忍不住地再度鼓掌,哪怕手心已有些酸疼。
没过一会,女子换了一身裙装,过来和祁阳一起坐下,淡淡问:“如何?”
女孩敏锐道:“你在这里跳舞,和在外边不一样。你虽然跳得特别好,但既不笑,也不哀……”
“大约是因为我这一生都在为才子佳人、帝王将相、风尘从良之曲而舞。我腻了。”
她怕祁阳听不懂,细细地解释,“才子看不上我这肮脏之身,他们求的是才貌俱佳的书香小姐;八方埋伏、破阵擒敌之事从来与我无干,毕竟我生前不过玩物,随时可弃;风尘从良,可天底下有几个风尘能活下去,而不是被欢声笑语淹没?”
夕阳无限,红色的光晕照在二人身上。女孩闻言,默然不语。
过了很久,小孩才道:“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人过得很惨,老和尚教我慈悲,可我学不明白。好多人都没学明白。”
颜绛好笑,“你难不成是以为你能救谁?天底下像我这样的人,无穷无尽。坐在高处的人把我们看作草芥,连我们自己,都不会以为自己是人。”
祁阳攥拳,“我……抱歉。”
颜绛闻言,怔愣片刻,良久才轻声说:“我不要你的眼睛了。”
祁阳愕然,略感欣喜,可还没一瞬,就听女子强硬道:“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祁阳又僵住。
她沉默半晌,这才试探问:“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姐姐,叫林杨,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在我们姐妹用魔丹合力做成的阵法里。”
“我看了你们的过去,林杨只是照班办事的一位仙门弟子,能不能放过她?”
“她毁了我的脸。”
祁阳知晓她还在在意这个,大着胆子对她说:“但你没有喜好皮囊的夫君了,更不是以色侍人的奴婢。”
石破天惊。
女子骤然发怒,瞬间用力掐住了小童的脖子,狰狞质问:“你还说我不丑?”
祁阳被掐得险些断了气,知晓恐怕是要鱼死网破,沉声道:“是你自己觉得你丑!”
女人气得浑身都在颤,广袖一挥,就将小孩摔出去,召唤出方才舞的剑,就要将这孩子劈做两段!
直接掐死的话,那双非同凡响的眼睛会充血,很难看。
女孩摔出去,机敏地来了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发觉女魔头的剑来得不疾,一个流畅的躬身绕圈,躲开剑锋,而后试图往下层楼跑。
但她都还没跑到楼梯处,楼梯就消失了!
“呵,想跑?没门!”
祁阳连忙改换方向逃跑,想着大不了翻出窗,沿着外缘的瓦廊跑,却见红绫宛若饥饿的毒蛇,急急追来。
她心道不好,猛地往后仰倒,躲开第一道红绫的扑杀,而女人的银剑已然紧随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感觉到魔气?也用不出灵力?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自动出现和消失?
祁阳的思绪在电光火石之间飞速奔涌,猛地恍然大悟,飞速地拔出自己裤腿藏的匕首——荒星。
铛地一声,银剑撞上了悬浮在半空的匕首。
这把匕首极其锋锐坚硬,以至于长剑险些断裂。
等等,人呢?
女人抬眸,却见小孩已然飘在了半空!
“你!”
祁阳喘了几口气,这才道:“此地是你的意识,对吧。”
“!”
“既然是用意识……我可比你厉害!”
意识世界,用不了灵力魔力,但可以使用神魂之力!
她眉心的金色印记闪烁,无数莲花自她周身的空间盛开,手里也出现了一把金色的锤子,足足半人高。
女人没想到她竟然也能够用魂魄化出相物来,捏着银剑就要上前,哐地一声,剑锋被厚重的锤面挡住!
祁阳当然不会什么锤法,但她反应奇快,又有神魂之力加持,意念已无穷,锤风自厚重,不过是个残魂的颜绛哪里能吃住这种力道!
颜绛召唤数百道红绫,刺溜飞来,但小孩一手拿金锤,一手拿匕首,浑然不惧。
匕首划过,红绫撕裂;锤风舞动,蛮力相迫。
女人骤然双手结印,施加厉害法术,只见一道道怨气升腾,方才开裂的红绫很快重生,如毒蛇般再度缠来。
祁阳惊觉荒星割不开这绸缎了,很快催动神魂之力,带出一道道金色流光,将红绫哗啦啦震碎。
眼见红绫也打不过这把锤子,女人连忙再度挥剑去刺,剑锋如幽燕,祁阳却扛着金锤一转,一锤子砸开剑锋。
锤头重重落地,小孩反握锤杆,撑着锤子翻跳起来,一脚蛮横地横踢向女人的肩胛。
嘭地一声闷响,颜绛吃上这招,后退两步。
祁阳趁着对方被击退这个档口,终于把方才没说完的话字字诛心地说下去:“是你非要觉得自己难看,怎么诬赖我?”
“你要我的眼睛,可这能改变你本身是这样的事实吗?你在这里永远是这个样子,因为你发自内心地认为恶魔就该是这样的!”
颜绛彻底被激怒,当即挥舞着长剑,找准要害再度刺来,而祁阳却回忆着《天魂锻》里的“神魂之道,用意不用力,以意为力,神游于四海而不乱”,不自觉地聚精会神,反手握着大锤一拨,好似柳絮横扫水面。
锤身无风起浪,将银剑拨碎!
宝剑消失,女人仓惶间一计生出,竟召唤出许多乐器,杂乱作响,发出毫无章法、极致刺耳的噪音。
祁阳耳朵被这么一闹,鼓膜都在跳,很快就头痛起来,无法重新凝神。手里的金锤和周围的莲花影子被混乱的意识裹挟,全都躲入眉心,召唤不出。
女人得逞,面目狰狞地要扑过来,却不曾想女孩突然闭眼,眉心金光烁烁。
一道以神魂之力凝聚的屏障就此铺开!
梆——女人被弹开了。
祁阳从误打误撞发觉神魂之力在此地能够使用,如鱼得水,就自觉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虽然召唤大金锤很费精神,但操控神魂之力凝结个阻拦别人意识入侵的屏障可是很简单的。
颜绛发了疯一般召唤出全新的长剑、长刀,爪子也变得锋利,想要撕开砍开屏障,奈何小孩催动功法,心若静水,全无破绽。
女魔头在屏障外攻击了许久都没挠开,终于放弃,竟崩溃地丢了剑,走到了栏杆边,再度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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