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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
天色微亮,将白日那场血腥的冲突与冰寒的痕迹悄然掩盖。新的营地选在了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心事重重的面孔。
殷晚晴受了惊吓,颈间的淤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苏浣正沉默地为她敷上宁神的药膏。而事件的中心——陆清,在情绪的巨大起伏和剧烈的头痛折磨下,终于精疲力尽,裹着谢辞那件白色外袍,蜷缩在离火堆稍远的干燥草铺上,陷入了不安的浅眠。即使睡着,他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梦呓。
谢辞坐在火光的边缘,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笼罩。他没有睡,也无法入睡。白日里那冰封一切的场景,陆清恐惧战栗的眼神,以及自己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疑虑,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
他取出了那本随身携带、几乎从不离身的《守夜人笔记》。羊皮纸的页面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旧黄。他习惯性地磨墨,动作却比往日迟缓、沉重得多。
笔尖蘸饱了浓墨,却悬在纸页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他该记录什么?
记录今日遭遇黑市刺客,险象环生?
记录殷晚晴遇险,颈间留下淤青?
记录……记录那个陌生的、强大的、冰冷的力量,以及它带来的,瞬间逆转的死寂?
最终,笔尖落下。他并没有直接描述战斗,而是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梳理线索的方式,在纸页的上方,写下了几个名字:
陆清。
殷晚晴。
苏浣。
余小楼。
谢渊。
谢瑗。
这些名字,代表着他此刻生命中最重要的牵绊、责任与谜团。他的目光在“陆清”二字上停留了许久,那墨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然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他的笔尖移到了纸页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空白处。那里的墨迹显得有些犹豫,甚至带着一丝挣扎的歪扭,与上方工整的名字格格不入。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刻画般地,写下了两个字——
沈蹊。
这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一落在纸上,便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这是他根据琉璃的暗示、月无痕的试探,以及白日那完全不属于陆清的力量,所拼凑出的一个可能的名字。一个指向“容器”本体,指向那幅灰色绘卷,指向所有异常根源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盯着那两个字,瞳孔微微收缩。心中压抑的浪潮再也无法遏制,化作汹涌的笔触,在“沈蹊”二字旁边,疯狂地书写着混乱的思绪,字迹时而凌厉,时而潦草:
【他是谁?!】
【如果他只是占据陆清身体的……“东西”。】写到这里,笔锋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几乎要戳破纸背的力度,【不可原谅!】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亵渎了最珍贵记忆的痛苦,让他呼吸都为之急促。若真如此,那他这半年来的守护,所有的挣扎与付出,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笔尖顿住,另一种可能性浮上心头,带着更深的、细密的疼痛。
【如果……如果他本就是“沈蹊”,是陆清心甘情愿将记忆献祭的人?】
【是谁?!是谁把陆清哥哥……害成了这副模样?!】笔迹在这里变得混乱而用力,仿佛承载着无处宣泄的怒火与心痛。【让他变得如此恐惧,如此痛苦,如此……挣扎求生?】
【若如此,我必……不会让那幕后之人好过!】
愤怒与保护欲交织,让他心绪难平。他翻过一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以更冷静的笔触记录“异常”,试图用理性来分析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存在:
【今日遇袭,其动用之力,非符非咒,乃极寒冰法,古老、精纯、杀伤力极强,与陆清过往所修截然相反。】
【施展时,其眼神冰冷幽蓝,气质大变,判若两人。】
【战后恐惧战栗,流泪道歉,称自身“丑陋”,极度在意他人看法,此点……与陆清阳光豁达之本性,差异巨大。】
【陆清畏寒,喜暖阳;而“他”施展冰法时,如鱼得水,周身寒意凛然。】
【陆清绘制符箓,手法流畅自信;“他”结冰印时,姿态古老陌生,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娴熟。】
一条条记录下来,差异如此明显,如此触目惊心。证据几乎一边倒地指向那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可是……
谢辞的笔再次停顿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身影。他看着对方苍白的脸,紧蹙的眉,以及……即使在模糊的火光下,也清晰可见的、睫毛上未干的湿痕。
心中的愤怒和质疑,在面对这幅景象时,竟奇异地开始松动、瓦解。
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回想起这半年来,这个“陆清”会在他受伤时,笨拙地试图模仿记忆里的方式照顾他;会在殷晚晴默默付出时,露出真诚感激的微笑;会在余小楼闹腾时,眼中闪过属于“陆清”的、纯粹的无奈与温和……那些细节,并非全然是伪装。
他又想起白日里,对方爆发力量救下晚晴后,那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厌弃……
【我好像……】
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过一道悠长而沉重的痕迹。
【对他过于在意了。】
这行字写下,谢辞自己都微微一震。
这种在意,早已超越了最初“守护陆清”的执念。它开始掺杂进对这个灵魂本身脆弱与强大的好奇,对他那份深重恐惧来源的心疼,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
【并非因为他是陆清。】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笔迹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却也更加迷茫的坚定。
【而是因为……他是“他”。】
【这个会恐惧、会流泪、会拼命想要隐藏真实自我,却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陌生的“他”。】
笔尖最后在“沈蹊”二字上轻轻圈过,墨迹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复杂的,甚至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守护欲。
他合上笔记,将其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睡梦中的少年。
月光穿过稀疏的枝桠,落在那张与陆清一般无二,却又处处透着不同的脸上。
谢辞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守护的对象,在笔尖落下的瞬间,完成了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的转向。未来的路,将因这份“过于在意”而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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