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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官
“哟,是我来得不巧了?殿下这儿有客,要不我先回避回避?”
老管事都没来得及通报,一个穿着锦绣流云纹锦袍的小公子已跟猴儿似的窜了进来,眉眼间带着几分跳脱的机灵。
“非也非也,今儿倒是巧了,来得正好。”陆治摆了摆手让老管事退下,亲自上前把方成川迎进暖阁,“来,给你介绍下,这是伯远的四弟方成川,表字季宁。”他转头看向白术,促狭一笑,“之前游仙窟里,你们可有过一面之缘。”
白术早已认出了方成川,心底一阵发虚,下意识抿着嘴捻了捻袖口,又偷偷瞄了眼周望舒。周望舒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个转。白术忙弯了弯眼眸,送上一抹乖巧的笑,试图蒙混过关。
“成川见过小侯爷、郑大人,还有这位白神医。”方成川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随即寻了个离白术最近的位置坐下,姿态随意得很。
周望舒与郑含章的棋局正到胶着处,打过招呼便又沉下心来,指尖捻着棋子,仿佛周遭一切都入不了眼。
方成川坐了没片刻就觉得无聊,伸手拽了拽白术的袖子,呲着牙笑道:“哎,白神医,你那事儿我可听说了。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扮猪吃老虎啊!以后阴狠毒辣的佞臣榜,必有你的一席之地。哈哈哈!”
白术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后背莫名一紧:“四公子这话,在下可听不懂了。”
“嗨呀,就是你们朝堂上那些弯弯绕呗!”
方成川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全靠着父亲方安照拂。方家家教严苛,偏他是个例外,打也不改骂也不听,后来方安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犯了事抓回来打一顿,倒也成了父子间难得稳定的相处模式。
白术一瞧见他,总想起游仙窟那时的荒唐,心里难免别扭,本不想多搭话。可方成川对他十分好奇,缠上来问个不停:“哎,我大哥哥这些天在家三句话不离你,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你觉得我大哥哥怎么样?”
“啊?”白术愣了一下,脑子里竟闪过一个荒唐的猜想,没等冒头,他就赶紧强行按了下去。
方成川却没察觉他的异样,童言无忌般直截了当:“就是说,你看我大哥哥的人品、性格,这些样样都还不错吧,要是让你嫁给他,你乐意不?”
白术闻言,眼睛微微瞪圆,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惊。刚放下杯子,就听见旁边传来“哗啦”的水流声——原是陆治正端着茶壶,一双桃花眼眨得飞快,满眼都是看好戏的精光,连水洒了都没察觉。
白术险些被茶水呛到,轻咳两声正要开口,却猛地感觉到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原本专注下棋的周望舒和郑含章,竟同时停了手齐齐望了过来。
白术抿了下嘴唇,故作淡然道:“方大人确实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只是……在下并不心仪方大人。”
方成川听罢,夸张地叹了口气:“哎,你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头回见大哥哥这么夸一个人,真是什么郎有意郎无情的,可惜了。”说着还连连咂嘴,仿佛错失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白术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纳罕:难道长了张兔儿爷的脸?怎么就笃定自己喜欢男子呢?
“有了!”方成川一拍大腿,锲而不舍地凑过来,“白神医,要不你跟我大哥哥多处处?正好大哥哥马上要封印了。有空。”
他越说越起劲,竟开始描绘起两人幽会的画面。说到兴起时,连自己常与佳人私会的风花雪月场所一一抖了出来,其中的妙处更是讲得头头是道。
周望舒听着方成川在一旁喋喋不休,心底莫名泛起一丝酸意。他瞥了眼听得“认真”的白术,眉头微微抿起,眸底掠过几分不悦。他的小白术就那么坐着,还听得专心致志,嘴角甚至隐隐带了点弧度。
很好。
看来白神医已经在琢磨去哪儿跟奸夫幽会了。
周望舒眯了眯眼,指尖的棋子啪地一声甩了出去,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不偏不倚砸中了方成川的脑门。
“手滑。抱歉。”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歉意。
陆治瞅了眼周望舒紧绷的侧脸,嘴角扬得越来越高,大笑着戳穿他:“哈哈哈,周月,你这是吃醋了吧!”
“是手滑。”周望舒板着脸,一字一句强调。
方成川捂着脑门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白神医,原来你喜欢的是小侯爷这样的?”
白术摸了摸鼻尖,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周望舒。这话似乎……也没说错。不过,他应该是只喜欢周望舒本尊吧?
他歪了歪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迷茫,自己也说不清这心思究竟是何滋味。
就在此时,郑含章突然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这一局,是我赢了!”
周望舒转头一看,果然,郑含章最后一子落下,恰好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殿下,饭菜已经备好了,今日在何处用饭?”管事的声音适时传来。
“就在暖阁吧。你们进来摆饭罢。”陆治朗声吩咐下去。
五人起身移步到屏风外侧,府上下人鱼贯而入,麻利地摆好饭菜,又垂首退了出去。
“来,第一杯,得让白神医先饮。”陆治拿起酒壶,给白术倒了满满一大碗。
“这是什么说法?”白术不解。
“能从诏狱里全须全尾走出来的,那可是凤毛麟角!你还不快满饮此杯,庆贺一下?”陆治笑着催促。
一旁的周望舒却劈手抢过酒碗,沉声道:“伤口还没好利索,禁酒。”
“诶,这是果酒,不打紧的。”陆治又倒了一碗塞给周望舒,“这碗才该你喝。”
“这一碗,是祝你升官发财。”
“升官?”白术愣住了,看向周望舒的眼神满是错愕,他怎么半点儿风声都没透露?
“白神医还不知道么?”陆治挑眉笑道,“他啊,来年就要进内阁了。”
“小侯爷?”白术更是惊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郑含章连忙起身端过酒碗,朗声道:“日后,小侯爷便是同僚了!户部这边,还得多劳小侯爷照拂!”
“多谢,请。”周望舒并不打算解释,干脆地与郑含章碰了碰碗,仰头一饮而尽。
白术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以往周望舒做什么都会与他知会一声,可自从自己从诏狱回来,他总觉得周望舒的态度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并不明显,却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心上。
越想越乱,白术索性端过陆治递来的酒碗,仰头灌了下去。果酒辛辣味不重,反倒带着几分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融融的。
周望舒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阻止,转头与郑含章聊起了朝堂上的事。
“好!这第三碗,该敬嘉言!”陆治又斟满酒,“祝贺嘉言今日封印,好好歇个年节,开春之后,咱们还在朝堂上携手并进!”
“这碗必须干!”郑含章拱了拱手,仰头又是一碗。
“吃酒就吃酒,搞这么多噱头。”方成川不耐烦地嘟囔着,仰头也干了一碗,管他什么名头,先喝了再说。反正他无官无职的,闲人一个。
“四公子说得有理。”白术点点头,又端起一碗饮尽。
这一餐饭,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却喝了不少。白术只觉得脑袋渐渐发沉,看周望舒的侧脸时,竟觉得那平日里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别喝了。”
周望舒望着白术染上绯红的脸颊,喉结轻轻滚动,终于哑声开口,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那指尖的温度泛着暖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没醉。”白术的声音也浸了酒意,带着些微沙哑。他皱了下眉,垂首看向周望舒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连指尖都透着好看的莹白。
“白神医,你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啊!”方成川醉得忘乎所以,猛地抱住白术的腰,大声嚷嚷,“我大哥哥人超好的,肯定是个好夫君!嗝——”
“这孩子喝多了,净胡说八道,我这就把他拖走!”陆治手脚麻利地将方成川扛起来,像拎着只不听话的猫,转身就把人扔进了屏风内的软榻上,还不忘顺手给盖了层毯子。
郑含章也喝得微醺,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些,对着陆治拱手拜别,脚步轻晃地朝外走去。陆治亲自送他到轿辇旁,看着轿夫抬轿远去,这才折返回院子。
周望舒望着白术愈发涣散的目光,心中有根细弦被轻轻拨了一下,那微颤顺着血脉蔓延开,让他整个人都跟着一麻。
“白术,回家了。”他别开眼,起身拿过一旁的大氅,指尖触到冰凉的毛领,才压下心头那点异样。
“周望舒,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他刚转过身,满身酒气的白术就直直冲了过来,一头撞在他胸口。也不说疼,只是胡乱扒拉着周望舒的衣领,身子却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像株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芦苇。
“都说了不能喝这么多。”周望舒有些无奈地叹气,伸手揽住他的腰,稳稳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又拽过大氅,把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周望舒,你瞒我……”白术嘟囔着,忽然一把勾住周望舒的脖子,力道之大,差点把两人都带倒。
周望舒这才对他的酒品有了深刻认识,耐着性子想把他的手拽下来。白术却忽然轻笑一声,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衣领,周望舒下意识地顺势低头,下一秒,一片柔软便轻轻覆了上来。
铮——
周望舒心上的那根弦瞬间绷得死紧,仿佛再稍一用力就要断裂。
那温柔却如烟火般转瞬即逝。
温热的气息刚在唇间漾开便消散无踪。
周望舒眼疾手快地拽住白术的胳膊,另一手抚上自己的唇瓣,方才那点柔软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那种轻柔得让人心头发颤的触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清晰感受。
“周望舒,我不是那样的……”白术迷迷瞪瞪地,一双眸子却忽然睁开,亮得惊人,像落了星光,“我不是那种阴险毒辣的佞臣,我、我只是想活下来。若是死了,就看不见红梅了……”
周望舒拧起眉头,心头一紧。什么阴险毒辣?他何时这般想过?
“你不能不要我。”白术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只被抛弃的小兽,攥着他衣襟的手愈发用力。
周望舒的指尖在白术后颈的衣料上掐出深深的褶皱,目光胶着在他泛红的眼角,那点迟疑像冰下的暗流,在眼底翻涌片刻,终被更深的沉郁覆没。他喉间哽着未说出口的话,舌尖尝到一丝苦涩。
“我们回家。”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可托着膝弯的手却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温热的呼吸扫过他颈侧动脉,像根细针轻轻刺在最敏感的地方。周望舒闭了闭眼,将那点麻痒硬生生压下去,俯身将人背起时,指腹不经意擦过白术的手腕,那点温热烫得他指尖发颤。
皇宫里的囚徒,有他一个就够了。
这念头像块冰,狠狠砸进心里,冻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涟漪。他稳稳托住膝弯,大步往外走去。
身后的烛火渐渐远去,身上的温度被冰天雪地包裹。
陆治见他背着白术出来,忙招呼管事牵了匹温顺的马过来。周望舒与他简短道别便翻身上马,小心护着背上的人缓缓行去。
白术的伤口刚见好,他不敢骑快,反倒像骑马遛弯般,任由马蹄在雪地上踏出慢悠悠的声响。
“周望舒……”
白术在身后嘟囔着,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话里掺了些难懂的方言,周望舒听不真切,只辨得清自己的名字被反复缠在其中,配上咬牙切齿的语调,料想他定是借着酒劲骂自己。周望舒既不恼,也不去搭话,只稳稳控着缰绳,听着含混的念叨,竟然有几分安心。
刚拐进一条僻静巷子,周望舒猛地勒住缰绳——周遭的空气不对劲。他干脆翻身下马,将身后的白术拽到身前护好,低声喝问:“什么人?”
“小侯爷,我们看上你的命了。”
回应他的是道尖锐又沉闷的声音,像指甲刮过木板。不多时,十几个戴着关公傩面具的人影从墙头、暗处纷纷落下,将两人团团围住,手里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周望舒抿紧嘴唇,眼神骤然变冷,周身透出凛冽的不悦。阻了他回家的路,还敢动杀心,真是嫌命太长了。
周望舒这次出门兴致所到,并没有带配剑,只好赤手空拳与几人缠斗。趁机抢了一人的配剑,如一团赤红火焰在冰天雪地里挣扎。
“怎么了?”
打斗的动静太大,白术的酒劲散了些,迷迷糊糊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小侯爷,捂住口鼻。”
白术随身带毒的习惯一直在,随手一掏,扔出了两只药瓶。药瓶破开,药粉散落,不少傩面人就此倒地。
“抓紧了。”
周望舒低吼一声,背着白术翻身上马,扬手一拍,骏马飞奔而出。
城中街道狭窄,动起手来容易误伤百姓,他便把人往附近的山路引。
傩面人追着两个人就进了林子,再一次见识深夜的树林,白术竟有些感慨,他们跟这树林还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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