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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
第七星域，某颗荒芜行星。
这里位于帝国疆域的边缘，星图上甚至没有标注这颗行星的名字。灰色的地表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天空永远是昏暗的，只有远处恒星微弱的光芒透过稀薄的大气层洒下来。
地下深处，一座庞大的基地隐藏在岩层之中。
银白色的金属走廊延伸向远方，两侧是一间间实验室和培育舱。透过透明的舱门，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个昏迷的雄虫。
走廊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实验室。
莱茵站在实验室外，手指按在门边的识别面板上。金属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
艾莉希雅站在全息屏幕前，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盘在脑后，几缕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她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浅绿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莱茵，你回来了。”
莱茵走到她身边，躬身行礼，“是，母亲……抱歉，帝都的据点失守了。”
“我知道。”艾莉希雅的声音依然温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艾德琳被抓了，三个据点被拔除，二十一个实验体被救出。”
“您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艾莉希雅笑了笑，“那些都是外围据点，用来展示的，真正的核心技术和数据从未放在那里。”
莱茵沉默片刻，“艾德琳会招供。”
“她知道的不多。”艾莉希雅转身，重新看向屏幕，“而且就算她全部招供，帝国也只能知道我的身份和代号。”
“可是，第九星域的巢穴在之前也被帝国清剿了。”
“但我们撤离得很及时。”她微笑着，“核心设备和研究资料都已经转移，留下的只是一些常规器械。帝国这次扑了个空。”
“军方现在已经开始全面排查第七、第八、第九星域了。”莱茵说，“他们在寻找我们的主基地。”
“让他们找。”艾莉希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静和自信，“这些星域太广阔了，没有准确坐标，他们至少需要一年才能找到这里。而一年的时间……”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实验室另一侧的巨大金属舱上。
“足够我们完成最后的准备了。”
莱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摆放着几个透明的培养舱，里面躺着几个昏迷的雄虫。他们的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脑部连接着复杂的精神力监测设备。
艾莉希雅走到那些培养舱前，手指轻轻触碰着舱门。透明的舱门上显示着实时的精神力波动数据——那些曲线已经趋于平稳，不再有任何剧烈的波动。
“这批实验体的数据很不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精神海重构的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二，比上一批提升了八个百分点。再过一周，他们就能完成改造。”
莱茵站在母亲身后，红色的眼眸盯着那些培养舱。
舱里的雄虫还活着，但在下一次醒来时，他们将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不再拥有任何情感和意志。他们会变成稳定的、绝对服从的工具。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母亲。”他的声音很轻，“您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艾莉希雅转过身，看着儿子。
“愿意什么？”
“愿意失去自我。”莱茵抬起头，红色的眼眸望着母亲，“如果在改造前询问他们，他们会选择成为稳定的傀儡，还是继续承担精神力暴动的风险？”
艾莉希雅沉默片刻，然后走到操作台前，调出一份档案。
“这是帝国过去十年的雄虫虫化统计数据。”她的声音平静，“平均每年有二百七十万名雄虫因精神力暴动而虫化。其中百分之九十三是无主雄虫。”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星图，九个星域的虫化密度用不同颜色标注。第七、第八、第九星域的颜色最深，几乎是暗红色。
“帝国的雄虫和雌虫比例是三十比一。”艾莉希雅继续说，“这意味着，注定会有大量的雄虫找不到主人。他们没有主人进行定期安抚，精神海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虫化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她切换到另一份档案。
“虫化后的雄虫破坏力极强。过去十年，无主雄虫虫化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帝国年度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十。他们摧毁建筑、攻击平民、破坏基础设施。”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摧毁的街道、倒塌的建筑、满地的血迹。
“更重要的是伤亡。”艾莉希雅的声音更沉了，“过去十年，共有四千六百名雌虫，因遭遇到无主雄虫虫化而死亡或重伤，其中一半，两千三百名，是雌性幼虫。还有数以百万计的雄虫，在试图阻止虫化的同伴时死亡。"
莱茵的身体微微一僵。
两千三百名雌性幼虫，和艾薇一样的孩子。
“当然，有主人的雄虫通常不会失控。”艾莉希雅继续说，“只要得到主人定期的精神力安抚，他们的精神海就能保持稳定。但也有例外——比如你父亲。”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
“塞勒斯的精神力一直很稳定，即使一两个月没得到安抚也不会发生暴动，何况我当时每隔五六天就会为他进行安抚。但那一次，我才离开了八天。八天而已，他的精神海就突然失控了。”
莱茵闭上眼睛。
“所以你问我，他们愿不愿意？”艾莉希雅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儿子，“莱茵，这不是‘愿意’的问题，这是‘必要’的问题。”
“雄虫的精神海天生不稳定，这是生物学的缺陷，不是个人意志能够改变的。”她继续说，“我们能做的，是用科技手段弥补这个缺陷。精神重塑技术能够让雄虫的精神海永远稳定，让他们不再经历暴动的痛苦，不再在失控中伤害自己爱的虫。”
“那些无主雄虫，他们注定要虫化，注定要在失控中伤害他人。如果能在他们虫化之前，用精神重塑技术让他们稳定下来，帝国每年能减少多少悲剧？”
“所以，这不是剥夺，这是拯救。”
莱茵看着母亲，喉咙发紧。
他理解母亲的逻辑，理解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代表的真实悲剧。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雄虫，如果有虫要抹去他的意识，他绝不会愿意。
“可是……”他的声音很低，“他们失去的不只是精神力暴动的风险，还有作为‘虫’的一切。记忆、情感、思考能力……”
“那些东西有什么用？”艾莉希雅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你父亲拥有所有这些。他有丰富的知识，有深刻的情感，有敏锐的思考能力。但当他的精神海失控时，这些全都变成了折磨。”
她走到莱茵面前，“莱茵，你还记得那天吗？”
莱茵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躲在房间里，听到你父亲在外面嘶吼，听到艾薇的哭声。”艾莉希雅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你觉得你父亲在那一刻还有‘思考能力’吗？你觉得他还记得艾薇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吗？”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是一只被本能驱使的怪物，用那双曾经温柔抱过艾薇无数次的手，亲手杀死了她。”
莱茵闭上眼睛，手指死死攥紧。
那天的记忆，是他永远无法抹去的梦魇。父亲的眼睛变得狂乱而暴戾，身体开始异化，整个虫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冲向艾薇，六岁的妹妹被击中，小小的身体撞在墙上……
“所以你告诉我，”艾莉希雅的声音变得更冷，“在那种状态下，他保留‘自我’有什么意义？”
莱茵睁开眼睛，红色的眼眸里满是痛苦。
“至少……如果父亲被改造了，他就不会伤害艾薇了。”他的声音颤抖着，“他会活着，稳定地活着。”
“对。”艾莉希雅松开手，转身走回操作台，“这就是我要做的。我要创造一个世界，一个雄虫永远不会虫化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不会再有虫像我一样，在一天之内失去所有。”
她的声音变得更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愈发坚定。
“帝国的那些贵族雌虫、那些道德卫士，她们站在安全的位置上，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谴责我。但她们从未经历过失去，从未目睹过自己最爱的虫在精神力暴动中扭曲、痛苦、死去。”
“她们不明白，情感和意识在生存面前，是多么脆弱而无用的东西。”
莱茵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母亲的背影。
他知道母亲说的不是全部的真相，但也不是全部的谎言。精神力暴动确实是雄虫的宿命，确实会造成无数悲剧。但精神重塑的代价，同样是无法忽视的。
“莱茵。”艾莉希雅突然转过身，浅绿色的眼眸望着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未对你进行精神重塑吗？”
莱茵的身体微微一颤。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他是母亲唯一留下的孩子，是组织中唯一没有被改造的雄虫。有时候他会想，母亲是不是在某个深夜，也曾看着他沉睡的脸，考虑过将他也变成那些空洞的傀儡之一。
“因为你的精神力天赋太高了。”艾莉希雅的声音很轻，“A+级的精神力，在雄虫中极为罕见。而且你的精神海非常稳定，从未出现过暴动的征兆。”
她走到莱茵面前，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她的声音变得更温柔，“我失去了塞勒斯，失去了艾薇。如果再失去你……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保留了我的意识，是因为你需要一个能够陪伴你、理解你的虫。”莱茵的声音很低，“而不是因为你觉得‘自我’很重要。”
艾莉希雅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对。”她没有否认，“我需要你，莱茵。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羁绊，是我继续走下去的理由。但这不代表我的理念是错的。”
“恰恰相反，”她的声音变得更坚定，“正是因为我保留了你，我才更清楚地知道，‘自我’对大多数雄虫来说，不过是一种奢侈品。他们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情感，他们只需要稳定地活着，不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
“而你——”她看着莱茵，“你是个例外。你的天赋、你的稳定性，让你有资格保留‘自我’。但那些精神海脆弱、注定要虫化的雄虫……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莱茵的手指攥紧。
母亲的逻辑冷酷而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合理性。但他知道，那些被改造的雄虫里，也有和父亲一样聪明的虫。他们也曾有过梦想，有过情感，有过自己的人生。
而现在，他们全都变成了工具。
“去准备下一阶段的计划。”艾莉希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军方既然开始排查，我们就给他们一点教训。第三据点的异兽控制系统调试得如何了？”
“已经完成。”莱茵回答，“我们现在能够同时操控五万只以上的异兽，包括三只S级个体。”
“很好。”艾莉希雅点点头，“那就去准备好，让帝国的军方知道，我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是。”莱茵转身离开实验室。
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他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脸——冰紫色的眼眸，黑色的长发，以及在书店里与他争论时那种从容而锐利的气场。
瑞亚·奥古斯塔。
她会怎么看待这一切？如果是她……她会选择哪一边？
莱茵闭上眼睛，红色的眼眸里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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