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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隐火暗延
天刚大亮,雨墨给月清明束发、穿衣。
他们二人对着镜子,雨墨在月清明背后,双手搭在他的两肩上,就这样扒着,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殿下,我是不是还没吃那个药丸!”
“什么药丸?”月清明有些莫名地看着镜子里从自己肩膀探出个脑袋、一脸惊恐的雨墨。
“……三个月不吃会死。”雨墨提醒他,然后低头眼眸一动,“殿下是不是诓我的?”
鼻子被刮了一下,雨墨见月清明笑笑:“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今天是白砚轮值,护送月清明上朝。
刚给白砚吃过“契约”的解药,吃之前白砚狠狠瞪了月清明一眼。
月清明其实很后悔,他很后悔用自己的血当药引,每三个月就要刺破手指来那么一滴。
但要是换成雨墨,让他给多少血都行。
好不值当。他觉得该翻白眼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白砚。
上朝时,皇帝说了最近某教派领头起义的事。
名为“日火教”的耶谟教派兴起于去年初,信奉太阳之神“日火”。一开始以为只是耶谟本地的小教派,没想到一年时间里传教传到章国境内,最近京城不少章国人也都信了此妖教。
更严重的事发生在几日前。北方边境八州发生大规模起义,差点把边境指挥使的家都攻陷了。幸好最后及时派章邺去坐镇指挥才把他们打退。
逮到起义兵,问出原来是这个“日火教”在背后领导指使着他们。这一下就引起了朝廷的重视,誓要将“日火教”完全覆灭。
既然起源于耶谟,就让熟悉耶谟的人去办。
新任耶谟掌事名为蓝侓,是耶谟与章国的混血儿,皇帝让月清明和蓝侓一起解决这件事。
又有的忙了。不过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来解决事就行。
下朝后白砚见月清明出来了,头也不回就先往回走。
月清明却不走之前一直走的那条偏路,而向正路直直前进。
白砚走了几十步出去,感觉后面没人,也没有脚步声,就扭头看,结果发现月清明已经在大路上走了都有十个八丈远了。
白砚阴沉着脸,赶紧疾跑过去。
一路无言。
从一开始,这三个侍卫中就是他和月清明一起走的时候气氛最差,从牢里出来后更甚从前。
两人每走一步,都几乎让地上徒生冻冰。
走了一段路,月清明突然问白砚:“金赦有没有其他亲信?”
白砚明显一愣,思考了片刻道:“我知道的都被抓住了,但是有个人好像没有,叫妙梦。”
“妙梦?”月清明想起来,那晚在玉音阁那个浑身香腻的异族女子,问道:“早些怎么不说?”
白砚皱眉:“我也只当她是女宠,没有在意过。”
再之后,月清明沉默,他们便没有更多对话。
想起刚才殿上刑部的人向皇帝申请金赦的斩首令,便又说了一声:“金赦今日执行死刑。”
白砚望向虚空之中,随口答“哦”。
长达半年多的审问与扣押,金赦今日终被施以刑罚。
刑房里一片灰暗,到处都是臊臭味。两个人压着他,身后是一群防止囚徒逃跑的看守。
刽子手一脚踢在他腿窝处,他的膝盖便砰然落地。
铡刀太矮了,即便跪下,他也不得不被刽子手压低身子。小腿、大腿、上身紧紧贴在一起,全身几乎打成三折。
就连死前也不让人好过。
胃被挤压到想要呕吐,就在两炷香时间前,狱卒特地端来了耶谟特色美食和美酒,让他吃了上路饭。
最后一餐,他吃得慢条斯理,仪态端严。实际上他的神经早已在六个月随时等待宣判死亡的恐惧中变得麻木。
脖子贴上冰凉的凹槽,他侧头看到铡刀架上那狰狞的铜质虎头雕像,反射出他此时空洞无神的面容。
整个行刑过程极度顺利快速,前后也不过一刻钟。
铡刀干净利落斩下,他在倏忽间想到,早在多年之前,自己便已该如此了。
章国的军队攻入城池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翻书。
听见窗外人声鼎沸,嘈杂纷乱,打开窗子一看,城中居民不停涌向他们的门前,一边拍门一边有节奏地大声喊叫:“投降!投降!投降!……”
家里的护卫和仆人们用力顶着门,金赦赶紧“砰”一声关上窗子。
他的父亲是一位善良仁慈的城主,面对阿烈都索取的高额税金,有人交不起,他父亲就从自己家的钱库中掏出钱,替人们交。
金赦早就告诉父亲,不要对他们太好,不然早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他想向父母控诉这些人的暴行,结果冲到客厅却发现他的母亲已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他的父亲背对着他,手中拿着弯刀,弯刀上,竟然滴着鲜血。
金赦看父亲转身,步伐沉闷,脚下仿佛负重千斤。
神色却染上一层癫狂与绝望。
“我们一家,将以身殉城……如此,才能不负国、不负民……”
他的父亲无法背叛国家,也无法不保护城中子民。
说罢,他提着弯刀缓缓走向金赦。
烛火把他们二人的倒影照得巨大,一举一动清清楚楚映在墙上。
金赦手上空无一物,但他身体右侧不远处就有一座细长的铜质立地灯台。尖喙展翅的耶谟鹰鸟驮着圣物红莲,精致坚硬。
他以为自己正在做噩梦,邪恶的梦魇之鬼就在他眼前。而在梦中,他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在刀举过头顶的一瞬间,他双手持灯台狠狠向父亲的头颅砸去。
弯刀坠地,金赦也疯了,拿着那刀不停刺向父亲的胸膛和他长满胡须的脸。
从那一刻起,金赦再也回想不起来年幼时父亲把他抱起来举高,他低下头看到父亲的那张慈爱笑脸。
但在身首分离后,他眨了三次眼睛,竟然记起了那画面。
这世界上的暴力和纷乱永不停歇,一个人死了,也有另一个人出来当大王。
为除掉京城妖教信徒,月清明下令官兵搜查可疑人口,抓住那些在街上传播教义的人。发榜告知百姓,可将教徒姓名或教众聚集地举报给官府,抓获赏赐十到二十两黄金不等。
官府很快获得线索,将其中一个小头目逮捕。
是个章国人,偷窃惯犯,本来早就在官府的通缉名册上。
严刑拷打没几下此人就全招了,此刻正低垂着蓬乱的头,衣衫褴褛坐在督查司里接受审讯。
这些下三滥的流氓流寇,倒是妖教容易传播的主要人群。
月清明倚在椅子上,旁边并排坐着张纪。对面就是那被捕的“日火教”在京信徒。
“上,上面发钱……我们就听令,招人……”
月清明看着桌子上那枚徽章,一轮圆日被烈火捧绕,问他:“你们的谶语是什么?”
“与日同寿,火烧天穹!”
虽是交代犯罪事实,但说这句话时信徒眼中仍闪烁着狂热的目光。
张纪道:“月大人不必说得如此委婉,那明明就是妖言妄语!”
“你们带头的是哪国人?叫什么?”
“……”
“你早晚要说的。无非是吃几次杖刑的区别……如果我们根据你给的信息抓到了人,我们可以考虑给你减些刑罚……”月清明说完转头看向张纪。
“你偷盗数次屡教不改,已累百金,按律当处以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外。你若说了,算是戴罪立功,杖刑减半,流放改为关押三年,你自己考虑!”
信徒思考了片刻,点点头。
“跟咱们通信的是个章国人,他叫……”
张纪对他威逼利诱,便又从他口中套出妖教据点和其他几个头目的情报。妖教在中原地区渗入未深,幸好还未有什么企图引发动乱的计划,不然就更麻烦。
但有一点月清明很在意,那时他向前探了身子,盯着信徒的眼睛,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口吻又问:“日火,当真存在?”
那信徒突然直起身子,颓然的状态一扫而空,语气肯定:“存在!太阳神显灵!我亲眼所见……!”
审问结束,月清明眯起眼睛,翻看供词。
“存在……”他的手指下划,点到这两个字上,念出声音。
另一头,新耶谟王上任,蓝侓作为使者前去商议外交事宜,顺便说了“日火教”一事。
新任耶谟王同意配合大章共同打击异教,派出军队和边境指挥使军队一起进行搜查。
但是那边的教徒似乎更加有组织和隐蔽,往往捉到也是零散教众,难以尽灭。
一时举步维艰,月清明想起白砚,他耶谟人的身份倒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他叫来白砚,将装着三枚解药的瓶子给他,让他作为自己的线人潜入八州“日火教”势力范围,寻找线索。
白砚先去了趟耶谟境内,连年战争让那里的人流离失所,遍地流民乞丐。看见他身着整洁就扑上去讨要吃的。
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准备掏钱去买点干粮给这些人,一摸兜发现一分钱都没了。
愣了片刻,回头看向四周,刚才那些扑他的人连影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钱吃饭,便脱下衣服卖钱,能卖的都卖了。几天下来由于饥饿脸颊消瘦泛黄,四处在街上游荡。
终于在街上发现了一个商人,白砚瞅准他松懈的时机,拿了钱袋拔腿就跑。这一切都被那群混混看在眼里。
他用钱买了烧鸡,蹲在地上啃。一群人就围了上来,白砚发现其中一人就是他刚来那天扑他的人。
然后手中烧鸡就被混混一把夺过。
白砚也不言语,只是手搭在膝上,继续沉默蹲坐。把刚才偷的那袋钱也撂给他们。
那抢了烧鸡的混混倒是稀奇了,伸手把那袋钱拿起来,打开一看,足有十几两……
“识相……以后就跟哥几个混吧,有什么兄弟们都能互相帮忙!”
白砚便意志消沉地说:“不了……我患了绝症,已时日无多,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那混混突然凑到他脸前,口中喷洒出臭味,夹杂着烧鸡香:“我有办法,让你延年益寿……!”
白砚去往边境大概两月有余,王府就接到线报,找到一座“日火”分舵的窝点,藏匿于雪山脚下一处罕有人至的洞中。当即便禀告皇帝,令指挥使军队速速行动,勘查后发现果不其然,于是将其尽数剿灭。
进展顺利,之后又剿灭了一处。一转眼就快到年底,月清明却接到白砚密信,上面只有潦草六字:
越喇,日火,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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