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变之物(致破碎后又重建的人们)

作者: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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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雾闪


      “寥湛?”

      伯尔林茜走来。

      拿着一沓纸。
      就像那天的赫梅蕾雅。

      淡粉色的长发直顺光亮。

      “伯尔林茜。”
      寥湛有气无力地回应。

      伯尔林茜顿了一下。
      “你还好吗?”

      “不太好。”
      寥湛低声说。
      “但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你找我有事吗?”

      真好,在伯尔林茜面前,她不必粉饰太平。

      “我想给你这些……”
      伯尔林茜把一沓纸递给寥湛。

      “我画了你。很多很多张。”
      伯尔林茜的声音平静而肯定。

      这太诡异了。

      有人给她画像。
      还画了那么多张。

      寥湛下意识地就往恋爱和暧昧的方向想。

      但伯尔林茜眼神诚恳,坚毅。
      “我想让你知道,你有多好看。”

      “这很重要。”
      伯尔林茜补充。

      寥湛翻看纸张。

      确实,都是她。

      有的来自伯尔林茜的想象。

      比如,寥湛从未蹲在六角形的冰块上沉思过。
      冰块还在冬夜的大河中央。

      冰晶凝冻在深银灰蓝的发丝上。

      有的则是来自现实画面,

      寥湛蹲在雪松下挖土。
      衬衫打结,指尖沾着泥。
      头顶,枝叶披拂。

      坐在长桌上算数。
      穿着漂亮的迷雾蓝套装,头发烫卷,雅致漂亮,别在耳后。
      一手端起玻璃豆饮料。

      还有……坐在一盏冰晶灯下。
      深灰蓝的礼服长裙。
      六角雪花项链吊坠。

      和昔日在庄园时大差不差——

      寥湛忽然就不羡慕淞凝的那一身度假装扮了。

      “这……这些真的是我吗?”
      寥湛有些惶恐,
      “也、也太漂亮了……”

      “是你。”
      伯尔林茜坚定地说,
      “你的头发确实是这个颜色。像雪地阴影一样。你的头型很饱满。眼睛也是这个形状。”

      真令人震惊。
      这些恰好就是寥湛在这一沓画里最喜欢的部分。

      伯尔林茜走开了。

      寥湛拿着画回到卧室。

      真好看……

      她忍不住不停翻阅。

      伯尔林茜眼中的她这么漂亮吗?

      或者……难道她真的就是这么漂亮?

      她忽然打起了一点精神。

      去浴室,注视着水汽的状态,判断好水温。
      洗热水澡、
      并把保暖用的立方毛巾戴在头上。

      回屋。
      把淡蓝的香薰石摆在桌子上。

      真好,又有力气做这些照顾自己的事情了。
      刚回家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进屋以后大哭一会儿再睡个昏天黑地呢。

      头发半干,寥湛拉上窗帘,打开灯。
      整理悠泊带来的衣物。

      有一些是少年时的旧衣物。
      悠泊挑选出的还没过时的几件。

      淡蓝的衬衫,雪灰色的丝巾,有褶边的长裙,以及……
      裙式风衣。
      样式有点庄重。
      不适合这份整天蹲着挖土、接雨水的工作。

      但可以在旅行出差的时候穿。
      挺体面的。

      还有手串——不是旧时饰品。
      应该是悠泊新置办的。
      珠粒晶莹。

      虽然,所有珠串都是蓝色的。
      但却是各种各样不同色调的蓝。

      雪雾蓝,尘土蓝,星空蓝,冰块蓝。

      琳琳琅琅的十几串。
      像冰块宝石一样廉价。
      但寥湛喜欢。

      寥湛挑了件柔软的雾蓝色连衣裙穿上。

      摘毛巾,擦干头发。

      戴上珠串。
      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

      真好。
      现在的她皮肤苍白,神情一点都不生动。

      这些行头既能表达她的心情。
      又让她看上去舒适漂亮。

      她将衣物挂进空荡荡的衣橱。

      把珠串堆在桌子上——不收纳,只是堆着。

      堆着就显得很丰盈。

      让她的心里也满满的。

      而后,她坐在悠泊带来的冰块宝石旁边,看着伯尔林茜的画。

      比起方才,现在的她似乎和画里那些雍容、宁静、快乐的女人更相似了一些。

      ——所以,不要再伤心了,也不要再生气……

      ——现在的你已经拥有了这么多。

      ——现在的你已经拥有了童年时想要的一切……

      ——那个真正的内在的你。而不是那个由母亲、姨母的期待、姐妹们的依赖和自己的虚荣拼凑的起来的你。

      所以,没必要生任何人的气。
      也没必要因为任何人的不当言论而伤心。

      就让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笼罩一切……

      寥湛走出屋子。

      下午刚刚过半。

      照理说,现在仍是工作时间。

      但她刚刚出了远门。
      而且迅速地完成了原计划要花大半天才能完成的任务——交谈,交换数据,搜集意见……

      所以,寥湛现在有两个选择:
      继续工作。
      或者,直接休息。

      要不要直接休息呢?

      ——休息吧。
      ——你是病人。
      ——你有很严重的恒感症。

      寥湛这样对自己说。

      寥湛走向长桌边。

      这里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外天空中的云流声。
      有点无聊……

      要不然,去休息室吧。

      那间曾经的寥湛嗤之以鼻的屋子。

      休息室光线昏蒙。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不知来源的微光尘埃,像被定格的星屑。

      形状不规则的软椅随意散落。

      墙壁上有流动的水光。

      窗帘下的桌子上散落着一把玫瑰花。

      是假花。

      留声机里唱着好老好老的歌……
      纸翼鸟的《光水奔流》。

      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是亚德莱特。

      薇雅族人。
      性格既活泼又阴郁——寥湛一直摸不透她。
      所以,她们交际不深。

      亚德莱特一头紫红色的卷发。
      过肩,发丝飘逸又闪亮。

      穿吊带、短裤。
      正在玩花藤牌。

      花树牌和花藤牌只差一个字,但完全是两码事。

      花树牌是一群人聚在一起闹哄哄地争斗。

      花藤牌是一两个人的寂静抽取与拼贴。

      寥湛走到亚德莱特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对称地打开手脚,脖颈机械地后仰。
      放空视线。

      有人在场,她就是这么个又滑稽又努力的放松姿势。

      好想睡觉……

      难得的偷闲,难道就睡觉?

      有点不甘心。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身体很想睡。

      她想要热水澡,绚丽的冰块宝石,看亚德莱特打花藤牌。

      但她的身体只想要睡眠。

      一旦放松,就整个坠落下去……

      亚德莱特洗牌的声音像雨打屋檐。

      寥湛坠入梦乡。

      在这个梦里,她洗澡。

      没有找厕所,也没有到处飞行。

      只是洗澡——在一个由玻璃做成的干净屋子里。

      干净,明亮。
      但不透光。

      她不必担心有人从外面看见她。

      整整四面墙,都被温柔的不透明的水流包住。

      她不觉得窒息。
      只感到放松。

      终于,有那么一个地方,完完全全属于她。

      这里很安全。
      私密。

      她可以放心的清理自己。

      醒来时,休息室里全都是人。

      川照、圆枣、云途、风明、安特洛、纳缪艾……

      亚德莱特还在。

      并且对她说,
      “你醒啦。咱们走吧?”

      寥湛仔细回忆。
      她们有约定过去哪里吗?

      “走?去哪啊?”

      “听西尔芙祷歌去啊!”

      “西尔芙祷歌?”

      荧惑哪来的西尔芙祷歌?

      寥湛不知道该先质疑哪件事了。

      “咱们说好要去听祷歌吗?”

      “嗯?你不想去吗?”
      亚德莱特睁大眼睛。

      她的眼睛真漂亮。

      浅色,无机质一般。

      又像迷雾中的羽毛。

      轮辐状羽毛。

      “我很好奇,但是……”

      “我也想去听祷歌。”
      川照打断了寥湛,
      “带我一个。”

      “没问题。”
      亚德莱特毫不意外。
      “圆枣去吗?”

      “去。”
      圆枣,美丽的一团粉色雪花,瘫在角落里,懒洋洋地回答。

      “我不去。”
      云途翘着脚尖踢拖鞋玩。
      “一点也没意思。”

      “不去就不去。”亚德莱特站起身,挥挥胳膊,“还有要去的吗?”

      没人理她。

      她也毫不在意。

      “去听祷歌的,出发啦!”

      圆枣应声弹起来。
      就好像一团粉色的雪花忽然聚合成了一个紧凑的人形。

      川照挽着寥湛的胳膊紧跟着亚德莱特。

      寥湛大惑不解。

      这帮人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说要去玩就去玩?

      而且默认别人愿意一起去?

      “你们需要换衣服、化妆吗?”
      亚德莱特在客厅停步。

      “我需要。”
      “不需要。”
      圆枣和川照同时回答。

      亚德莱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棘手。
      “需要的就去收拾,不需要的想不想玩花藤牌?”

      圆枣走回房间。
      蜂蜜色的卷发在身后莹润翩跹地波荡、抖动。

      而亚德莱特已经在分发花藤牌了。

      寥湛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我也得回屋收拾收拾。不化妆。但是换个衣服。”

      “喔!”
      亚德莱特把她面前的牌收走,
      “那我就先不给你留牌啦?”

      “好……好。”
      寥湛实在不太适应这种随意的感觉。

      但,也没什么不好。

      寥湛回房间。

      梳头发。

      披上那件典雅的裙式风衣。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去听祷歌。

      但很奇怪,她就是没有反对,也不想反抗。

      或许,她需要的正是这种随意又悠闲的吃喝玩乐……

      换好衣服,走出屋子。

      亚德莱特瞥了她一眼,就开始收牌。

      “真漂亮!”
      亚德莱特说。

      亚德莱特可能是这帮人里最漂亮的。
      皮肤光润,脸盘精致,眼波流转。
      不必妆容修饰。

      她在吊带外披长袖衬衫。
      短裤下穿短靴。
      头上一顶风帽。
      蓝紫色的兜帽。

      她好像会算命。

      寥湛看她就像看古代传说中的术士、巫女或方士。

      圆枣也很漂亮。

      整个人像一团粉红色的雪花。蜂蜜色的卷发丰盈而莹润。
      个头高,身材姣好。
      层层叠叠的琥珀色纱裙。
      像个小蛋糕。

      川照打扮最随便。
      但她一点也不自惭形秽。

      不像寥湛,看一眼衣冠整洁的昔日同窗,心里都要龌龊地开始自卑……

      四个人走进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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