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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宁
在医院度过的两天,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如同病房里悬挂的吊瓶,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坠落,每一秒都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萦绕在空气里,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江怀寂自那日被保镖带走后,便再未现身,连走廊里也听不见他熟悉的脚步声,只有护士定时查房的轻柔足音偶尔打破这片死寂。
池念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自行拆除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医用胶布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宽松的病服更显她身形单薄,尽管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双唇也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坚定。
她将微乱的长发随意拢到肩后,径直走向守在门口的保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他在哪?”
保镖沉默地注视她片刻,目光在她仍显虚弱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终于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走向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
顶层的VIP病房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走廊铺设着厚厚的米色羊毛地毯,将一切声响都温柔地吸收。
柔和的壁灯在墙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尽头处,一个身着深灰色定制西装的男人静立等候,身姿挺拔如松,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见到穿着病号服的池念,他微微欠身,声音沉稳:
“池小姐,我是江总的特别助理,姓秦。”
池念轻轻点头,宽大的病号服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病房门上的观察窗,透过那方狭窄的玻璃,只能窥见病床孤寂的一角,以及室内弥漫的、挥之不去的沉沉阴翳。
她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指尖在身体一侧里微微发凉。
“江总在发病前特意嘱咐过,”秦秘书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若真有这么一天,让我把真相全部告诉您。江总他……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在我成为他助理之前,这个病症已经困扰他很多年了。”
池念不自觉地攥紧了病服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窗外的乌云缓缓移动,在病房内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最近频繁往返于京市与海市之间,并不全是为了处理江家的事务,更重要的是回京市接受定期治疗。以往江总总是消极应对,但最近却格外积极地配合治疗。”
秦秘书稍作停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以前每年,他都会独自前往海市老城区的那间旧宅住上几天——那里是他所有痛苦记忆的源头,
但奇怪的是,只有在那里,他的病情才能得到些许缓解。直到遇见您,池小姐,他的状态才真正开始好转。”
“这次的绑架事件……”秦秘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察觉的叹息,
“他一直强撑着保持理智,直到确认您平安醒来,那根紧绷的弦才彻底断裂。”
眼前的那扇胡桃木门紧闭着,仿佛守护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江总说,您了解这一切后,若想离开,他绝不会阻拦。”
池念静静地听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只是缓缓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病号服宽大的裤脚在地毯上轻轻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秦秘书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病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只留下一道缝隙透进微弱的天光。
江怀寂靠坐在病床上,过分的苍白的脸色,让他脸部利落的线条显得愈发嶙峋。高挺的鼻梁如陡峭的山脊,其下是紧抿失血的薄唇。
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覆出浓重的青黑阴影,将往日的迫人气势洗刷成一种疲惫而易碎的模样。
下颌上新生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病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掠过秦秘书,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门口,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她……走了?”
“是的。”秦秘书低声回应,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怀寂闭上双眼,喉结轻轻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扶我起来。”
“医生嘱咐您需要静养——”
“扶我起来。”他重复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手指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
秦秘书无奈,只得上前小心搀扶。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口时,房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池念正斜倚在门框上,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得她身形格外纤细。
她挑眉看着他们,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不是说放我走吗?现在跟出来是要做什么?”
江怀寂怔在原地,下意识松开了扶着秦秘书的手。
秦秘书会意地后退一步,体贴地为两人带上了房门。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两个穿着相同病号服的人彼此凝视。
下一秒,江怀寂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病号服粗糙的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我可就真的走了。”池念回抱住他,下巴轻轻抵在他肩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他特有的雪松香。“说什么放我走?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们的感情,是你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吗?”
她稍稍推开他一些,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有精神障碍又如何?就算……就算你犯了天大的过错又如何?我也不是什么善类。
池禹柏一家是我送进监狱的,方叙白的前程是我亲手毁掉的,就连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周家人,我也没有放过。”
“念念,你很好。”江怀寂打断她,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痛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病服的布料,“不好的人是我。我不知道周家是如何得罪了你,但他们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你对他们太过仁慈了。
他们离开京市后,是我派人跟踪,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散播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周岩每找到一份工作,我就让人去搅黄;我设计引诱周梨走上歧途,让她被迫辍学……
如今他们一家,只能靠着捡拾垃圾度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掌心的薄茧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念念,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曾经想要覆灭整个江家,想要自我毁灭,直到遇见了你。我是个可怕的人。”
“你竟然……”池念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眼底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病服领口,
“那不正合适吗?我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她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自我贬低:“我不会离开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好好接受治疗,我会陪着你,陪一辈子。”
“念念……”江怀寂的声音哽咽,像是历经漫长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彼岸。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拥抱时,时间仿佛也随之凝滞。昏暗的病房里,只有浮尘在从门缝窗隙漏进的几缕昏光中无声游弋。
消毒水的气味尚未散尽,却已被彼此的气息悄然覆盖。
他们静静相拥,立在原地,像两棵在风暴后相互倚靠的树,将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埋进了这片共享的寂静里。
……
数周后的七月,京市西子湾,热浪裹挟着黏稠的暑气,整座城市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
池念拖着行李箱走进别墅时,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身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质上衣,那颜色宛若雨后天晴的澄澈天空,衬得她肌肤莹润透亮。
下身搭配着一条简约的白色短裤,恰到好处地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
这身清爽利落的装扮,与数周前穿着宽大病号服时的苍白脆弱判若两人——
那时的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色如纸,连指尖都透着虚弱;
而今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微风吹拂着她的衣角,整个人都焕发着蓬勃的生气。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江怀寂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闻声从客厅走来,简单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清贵不凡。
他的长相是极为出挑的,脸部线条利落干净,像是工笔画精心勾勒而出。
此刻他眉眼间的锐气被柔和的笑意冲淡,但那高挺的鼻梁与微薄的唇形,依旧带着天生的疏离与掌控感,仿佛一柄暂时收鞘的名剑,风采不减,却更易引人靠近。
见到她的瞬间,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快步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航班不是预计傍晚才抵达吗?”
“提前处理完了海市的工作,特意改签了早班机。”池念仰头看他,唇边不自觉地漾开温柔的笑意。
她注意到他今天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想给你一个惊喜。盛林那边的项目已经基本交接完毕,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副手处理就好。”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流连,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今天去复诊了吗?医生怎么说?”
“恢复得不错,各项指标都比上月好转。”江怀寂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往客厅走去。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只是还需要按时服药调理。”
他顺手从茶几上的冰桶里取出一杯冰镇酸梅汤,玻璃杯外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尝尝看?张妈今天早上新熬的,特意多放了些冰糖,不会太酸。”
池念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
她小口品尝着酸梅汤,恰到好处的甜意在舌尖化开,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顿时驱散了满身的暑气。
放下杯子时,她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几份文件,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是池洛晴案件的后续材料。”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检察院的量刑建议出来了,十五年。
另外,她在疗养院的精神评估报告也出来了,虽然诊断有偏执倾向,但不影响刑事责任能力,下个月就要正式移监了。”
江怀寂修长的手指翻开文件,纸页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快速浏览着内容,眉头微蹙片刻,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样的结果也好。总待在疗养院不是长久之计,该承担的责任终究要承担。”
放下文件时,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池念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
“你在海市为了这些事奔波了这么久,一定累坏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这些事晚些再处理也不迟。”
厨房里飘来熟悉的药香,紫砂药锅正在灶上冒着袅袅白气。
池念深吸一口气,唇角微扬:“不用了,闻到这个味道,我就觉得很安心。”
江怀寂轻轻揽住她的肩,指尖抚过她已然恢复血色的脸颊:“以后都会是好日子了。”
窗外,香樟树的枝叶在夏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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