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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望霜天(四)
“奇怪。”城主看了谢怀霜片刻之后才又开口,“你跟他不太像——还好不像。”
“进来吧。”
那人靠在床上,仍然是那副端端正正、甚至有些端正过头的样子。
城主方才和谢怀霜说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一进去声音就高了几倍:“欧阳臻你装什么装?当年就爱在我们面前装,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儿装,这个世外高人的样子装给谁看?这么多年上哪装鬼去了?”
那个人——原来是叫欧阳臻——闻言就淡淡地摆手,示意城主闭嘴。
好在城主无需我们帮她动手,抬手就端了手边的盘子,一筷子炒茼蒿立刻塞进了他嘴里。
“谁闭嘴?”
城主看见对面表情瞬间扭曲,笑得很满意:“装,我看你现在还装不装?”
我瞥见谢怀霜站在旁边,真情实感地和他师傅一起皱眉。
——其实两个人还是有一点像的。
“当年没杀了你,总觉得差点意思。你还活着,倒是不错,等着哪日我来杀你。”城主扔了筷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坐下,神色严肃几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找到过你,你这些年在做什么,怎么又给神殿传信过来?”
欧阳臻远离了茼蒿又是一个淡淡的世外高人,淡淡地看我一眼,又淡淡地看谢怀霜,淡淡地开口。
“说来话长。”
我立刻拉着谢怀霜一起坐下来了。他看起来就是那种能把一句话说成三句话的人。
欧阳臻的话忽而止住了,瞪着眼睛盯着我看。我问他:“前辈,怎么不说了?”
“你们两个……”
他又转头盯城主:“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城主看过来一眼,哦了一声:“把欠我的钱还清了,到时候留你半杯喜酒喝。”
“什么喜酒!”
欧阳臻这次淡不下去了,声音都拔高一度:“怀霜,你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怀霜私底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是当着旁人的面就不一样了,错开对面的目光。
“师傅,没谁逼我……我自己愿意的。”
“不是,他跟你打那么多年……不是,这个不提,你们俩都是男的,你怎么……你不能……”
他又被城主拿茼蒿堵住嘴了,被褥枕头拍得乱响,后者微笑着看过来。
“好孩子,别听他乱说。”
欧阳臻在后面脸色发绿地看着谢怀霜,片刻之后,我发现他这次好像是真的噎住了。
半杯水下去,他终于恢复正常。我把茶杯放回去,他看我一眼,还没说话,谢怀霜就在旁边小声说:“师傅,他人很好——很好很好,我不是被逼的,也没有一时糊涂,我都想清楚了。师傅,他……”
欧阳臻幽幽开口:“我说他什么了吗?”
“……”
“俩孩子的事情,你少管。到时候出份子钱就行了——你最好出得起。”
城主敲敲桌子:“赶紧的,少废话,说正事。当年神殿选巫祝,怎么精挑细选出来一个你这么啰嗦的人?”
巫祝?
在谢怀霜之前的那位我只听说过,说是跟城主曾经打得不可开交,但早早地就见西翎神去了,这个位置在谢怀霜接替之前,还空了好几年。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要把自己气晕的人呢?
“之前的那位不是早就……”谢怀霜很茫然地摇头,“师傅,你不是……不是说是大巫的一位朋友吗?你怎么……”
“之前的事情,我总没和你说过。”欧阳臻慢慢开口,“神殿想让你们听话,所以不让你们知道这些自相残杀的事情。”
“你们有十二个人,我们当年也有十二个。”
旧事层层叠叠地堆了十余年,真的揭开来抖掉灰尘,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神殿这种地方内斗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总有人想杀了谢怀霜,当年也总有人想害欧阳臻。
“好在我就算成了废人,也没放过他们。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欧阳臻很矜持地抬抬下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问他:“错君臣?”
他很惊讶:“你如何知道?”
谢怀霜悄悄勾一勾我的手指,摇摇头,意思是要我别告诉他。
我就没说话,欧阳臻目光扫过去,一直淡淡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了吃到茼蒿的表情,被城主瞪了一眼,闭嘴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铁云城的人,”我不明白,“那怎么还告诉我琳琅楼的事情……”
“他知道你肯定会去。”
城主冷笑一声:“我当年就不该给他出那些药钱。算得倒是清楚,自己有心无力就让我们的人过去,也不怕我让你徒弟替你还银子?”
我从城主的攻击和欧阳臻的之乎者也之间大致提炼出来了事情经过。欧阳臻当年报了仇,是被路过的叶经纬师傅捡回去的。城主去还账的时候瞥见了自己的心腹大患竟然躺在此处,当即把人骂醒了。
一边骂一边帮他垫的钱。错君臣的反噬不好处理,叶经纬的师傅心疼银子心疼得不得了,这人又讨人嫌,城主怕她直接把人再扔出去。
“你伤好了就不见了,连银子都没还,原来是又进了神殿,你怎么……”
“我在等今日。”
他重复一遍:“我在等今日。”
“我们那批人都用不上了,神殿急着要培养出来能用的人。我当年回去演了场戏,就换了身份留下来。”
“为什么?”
“说是报仇,我真正的仇人都还好好地在神殿里面。”欧阳臻顿了一下,“那时候伤了根本,我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但我至少要在神殿里面,留下来一个日后能为你们所用的人。”
谢怀霜始终没说话,这时才开口。
“是我?”
“是。”欧阳臻目光晃动一下,“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会是你。”
“为什么?”
“神殿选出来的那些人里面,只有你问题很多。”欧阳臻慢慢道,“你不记得了吗?你第一次见我,就问我很多问题,问我月亮为什么亮得和剑一样、船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衣服上面的花纹为什么有六瓣……”
“……师傅。”
谢怀霜出声打断他,睫毛上下扇动两下,很局促——这么局促做什么?我还挺想听的。
我巴不得欧阳臻能多讲点谢怀霜小时候的事情。我都没见过十五岁之前的谢怀霜,哪能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越想越不公平。
“好吧,不想让我说,我就不说了。”欧阳臻淡淡地点点头,“那时候大巫也对我似乎生了点疑心,该教给你的,我也尽数教给你了,就干脆金蝉脱壳。只是没想到……”
他顿一顿,声音低下去:“没想到会让你受这些苦。”
“不算什么。”谢怀霜摇头,“比起浑浑噩噩在神殿当一辈子傀儡,这些什么都不算。”
欧阳臻不说话了,城主在旁边冷笑一声。
“不是金蝉脱壳了吗?鬼鬼祟祟跟着两个孩子这么久,现在又冒出来……”
城主说到此处停了一下,抬眼来看他:“你现在露面,是因为你觉得神殿和铁云城,马上就要开战了?”
“是。”
欧阳臻这次没拖泥带水,很干脆地承认:“蹉跎几十年,我是老了,但总还记得些东西。这种时候,也该把最后那点用处都拧出来了。”
他又淡淡地笑一下:“等到神殿垮了台,你想杀了我,我也没意见。”
“杀了你?”
欧阳臻淡淡地点点头,城主呵呵一笑,猛地一拍桌子就站起来:“杀了你,欠我的钱谁来赔?”
*
晚上谢怀霜自己对着地图看了很久。
是整个西翎国的地图,很大一张,山川河流在灯影下面曲曲折折的。谢怀霜盯着半晌,指尖从一处划到另一处。
他现在已经习惯被随时随地环住腰了,只是眼神分过来一点。
“我修好了。”
我给他看他的那柄剑,抽出来时寒光一闪,半点豁口都没留下,完全和新的一样。
或者说比新的还新。按照之前我和他说的,现在能拆成两把短剑。这段时间我和他相互切磋,也看他和别人交手,觉出来有时候单一把长剑对他而言似乎不够灵活。
“这才几天?”
他有点惊讶,接过去低着头看:“你什么时候修的?”
“不难。随手的事。”
等到他睡着了我再爬起来修,修到半夜再悄悄爬回去这种事,我是不会告诉他的。听起来好像我是什么很莫名其妙的人。
剑回鞘时铮然一声,谢怀霜眼睛一抬:“信你才怪。”
“信我才对——你这是在看什么?”
我把他的话头推回去,坐到他旁边,跟他一起看那张大地图。
“如果是城主和师傅说的那样,”他指尖落到右上角,我看见是煦州的位置,“神殿对我还没有起疑,大概也不会为了防我,再临时去改之前的布防。得不偿失。”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低头盯着地图,只是抬了抬手。我把笔蘸了墨,放到他手里。
“你都记得?”
“大部分记得,剩下的,也能推断出来大概。”
竟然是很详细的布防,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推算不出来这样精细。能有一个半曾经在神殿的人真的很不一样——欧阳臻眼下只能算半个,因为正在被城主一日三顿的茼蒿毒得面色发绿。
我看着谢怀霜在上面勾勾画画,落笔轻而快。
“明天拿去给城主看,这是煦州的布防,或许能用得上。神殿应该会从煦州开始,大概不会太久了。”
“好。”
他勾画了半个时辰才放下来笔,看我一眼:“又在想什么?”
“在想……我那三州到时候怎么防备。”
他眯起来眼睛,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有这个?”
好吧。我实话实说:“不是。”
“那是什么?”
“到时候我是肯定要去衡州那边的。”我往他肩窝里面埋,“城主……应该会让你留在身边商量布局策略。”
“我想也是。”
他摸摸我的后颈:“但是你怎么……比之前还离不开人。”
说得好像自己很超然一样。不知道谁现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挺宽敞的一张床,偏要一直往我身上挤,恨不得贴在我身上,我半夜偷偷摸摸爬下来都要非常非常小心。
但是我没有揭穿他,因为我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你去哪?”
他刚才把我推开一点,像是要站起来。
“洗澡,睡觉——我能去哪里?”
他没说完,被我扯着袖子又拉回来了。
“我要和你一起洗。”
谢怀霜目光一闪:“一起洗干什么?”
“我要看你用什么洗。”
我早就觉得他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香气,远了就闻不到,但是凑得很近贴上去的时候,就会往人鼻子里面钻。他身上并不太软,都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紧实肌肉,只是这股香气就不一样,和着肌肤的温度,暖而轻软。
——比如现在就能闻到。
这样告诉他,谢怀霜很疑惑地眨两下眼睛,自己拉开一点领口,低下头闻。我也要凑过去,又被他指尖顶着推开了。
“是不是有?”
他自己蹙着眉闻了一会儿,很勉强地点点头,又立刻道:“但是我也没用什么……”
“我不信。”我打断他,“我看看就知道了。”
他垂了目光过来,看了半晌,才笑了一声。
“明日不能起得太晚——但是晚一点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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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和师傅是真打,因为都杀不了对方所以有那么一分惺惺相惜但是剩下的九分都是嫌弃。。。师傅反对这门亲事但是0个人在意他的反对。。。
另外下一章小情侣大洗特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