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那天晚上，杨敏佳拖着任希颖去梁鸿宝公寓玩。

　　任希颖老大不宁愿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我不像你这么闲好不好，你看看我还有多少稿要审。”

　　杨敏佳很理直气壮：“你以为我很闲吗？我是为了给你抽空你补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课，人情世故之多相处才能增长友谊篇。再说了，你反正是对着电脑，在哪也能审稿。我和鸿宝等会看电视，你就在卧室审你的稿。”

　　她们临时上门，结果梁鸿宝买外卖时着急忙慌地选错了地址，送外卖的师傅一路送去了公司。好在不远，梁鸿宝开着车去取。

　　等取回来时，任希颖尽忠尽职的笔记本睡在卧室。任希颖正在客厅，叉腰看着杨敏佳嚎啕大哭。

　　看她进门，任希颖摊手跟她说：“我真的就不明白了，电视剧放得好好的她就哭成这副德行。”

　　杨敏佳说：“你这个少条筋的当然不懂。我这是看第二遍，小童马上就要被同情手足的同袍所杀。原来情同手足啊，就相当于我被你杀了。”

　　任希颖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梁鸿宝拎着一大袋炸鸡、薯条，热腾腾的食物在塑料袋里晃荡。

　　她心里却在想，果然还是选了这个剧情。

　　杨敏佳说：“这是部双男主戏，虽然活到最后的不是小童，但小童因为这部片子人气超旺，一下子就上了好几个咖位。我们家小童总算熬出来了。我最喜欢的片段马上要来了，又喜欢又虐心。一望无际的大雪，非常恢弘。鸿宝，我们能不能一边吃一边看。”

　　“我不看。”梁鸿宝冷冷说，“我看他反胃。”
　　“为什么啊？”

　　看着梁鸿宝难得的冷面，很久前小报的标题在她脑海中摇来晃去。敏佳眼皮一跳，想起江湖传闻中似乎小童有被包养，包养他的富婆似乎姓……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梁鸿宝。

　　却看见任希颖接过炸鸡，翻出里面赠送的大概用来吐骨头的报纸，疑惑地读出来：“蹿红甩金主。童小筑与富太街角吵架，疑似分手……鸿宝，这个人背影有点像你妈啊……”

　　一连多日，杨敏佳脸色难看赛鬼怪。
　　办公室早就没人讨论梁鸿宝为什么心情不好，而都在猜测杨敏佳为啥整日都像丢了魂似的。

　　杨敏佳加了网上一个塌房互助群，她群内的名字叫五雷轰顶都不够。
　　但里面一有人大叫房子塌了，“五雷轰顶都不够”就跟着嚎一声，说我肯定比你惨。但别人问她她粉的是谁，怎么塌了，她又死命不说。

　　没几次她就被群主一脚踢了出来。
　　敏佳又加了回去，这回学乖了。只潜水在群里，偷偷看着别人的惨事以疗己伤。

　　秋天的末尾，无拘真的就像一阵无拘无束的风一样，吹遍了街头巷尾。

　　杨敏佳总算把塌房的痛苦抛到了脑后，她站在童小筑大幅的广告牌下，眼睛却只看着走在街头的五光十色的女孩。
　　心里暗暗猜测刚才走过去的十个女孩里面有几个穿着自家品牌的内衣。四个还是五个，有没有可能有一天提高到八个，甚至更夸张一点，到九个呢。

　　但寒冬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一夜之间办公楼下人行道上的银杏叶全部被刮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晃荡。大风打着唿哨，一路袭过街头，穿过马路，翻卷起地上一张旧报，啪地拍上广告上梁鸿喜甜笑的脸。

　　广告牌上，梁鸿喜还穿着秋季的产品“美好”，因为天太冷的关系，似乎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旧报掉了下来，正落在空无一人的“无拘”品牌店门前。

　　女店员抱着膀子出来看了一眼，拿了根扫把柄把那个报纸挑起来一路叉到街头的垃圾桶，对那报上那年轻俊脸骂道：“去去去，滚远点，就因为你，老娘恐怕都要失业了。”

　　当红男星披着黑色大氅抱剑微笑，很快消失在一堆蔬菜果皮瓜子壳里面。

　　杨敏佳目光呆滞，看着大董闷闷不乐地趴在办公桌上。

　　大董打开手机看了一下：“采购部在抱怨，他们又被供应商给截住了。”
　　然后她转头看向杨敏佳，“敏佳，你能不能跟你姐说一下，我们办公室都愿意降薪，不要裁人好不好。好不容易办公室氛围这么好，我不想走啊。我还想看着公司起来呢，我还想给明年母亲节给老妈送员工福利内衣。”

　　杨敏佳呆呆地看着电脑，其实根本没听见大董在说什么，她打开聊天软件，看见原来热火朝天的聊天群一片死寂。只有早被她遗忘的那个塌房群不断增长着消息。
　　她麻木地点开，看见里面不断有新人加进来。

　　“心口被插一把刀，原来不是他被杀，是我们被杀了。”
　　“背叛早有预示，今晚我们都是三千将士。”

　　“我现在只想大叫一声，死得好！”
　　“我想补上两刀！”

　　“是我害了各位，我粉过的明星都红不过三秒。”

　　有人不断刷图，那张曾被粉丝认定虐心悲美学的漫天大雪中的大氅覆盖鲜血图，如今被打上三个大字：死得好！

　　还有人在发，继续抵制梁氏所有品牌，豪门有什么了不起，让他们看看我们粉丝的力量。真以为豪门富太了不起啊，蚍蜉虽小能撼大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一人不花一分钱就能搞垮你。

　　“五雷轰顶都不够”弱弱说了句：不必牵涉到认真做事的企业吧。

　　瞬间就被“不齐心”“内奸吧”“怎么混进来的”“假装公正实际毫无血性的就是你这种人”“梁氏给了你多少水军费，来，我多给你一根骨头”的质疑给劈天盖地淹没了。

　　半个月前，卓英供职的《明辉晚报》突然头条刊登出当红偶像童小筑与中年女子深夜幽会的照片，与以往小报模糊的图像、似是而非的文字不同，这次的照片非常高清，文章也指名道姓写出与童小筑搂腰亲密回家的女子正是梁氏集团梁翰生之妻仲雯娟。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梁家主业如今是地产和建材，虽受影响较小，但快销、服装和酒店生意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据说连梁耀春也惊了，直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啊……”
　　能追星追到这种程度，能影响生意也能影响到这种程度。

　　开头自然是派了律师和公关出来声明、澄清，表示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家人也都知情，甚至梁瀚生和仲雯娟还假装亲密夫妻接受了一回采访。

　　但这次的事显然是有预谋的，在梁氏夫妻表示婚姻恩爱如初的采访过后，《明辉晚报》突然刊登出大幅正对窗户的清晰接吻照，虽有半幅窗帘遮挡，但谁都能认出那两张年纪有差异的脸。

　　其实事态发展到这，连梁鸿宝都明白过来，池雅之前种种针对她的行为，不单是对她个人的报复，而主要是一种见缝插针摆商业对手一道的手段。

　　从小就知道弟弟身体差，她将来要挑起池氏担子的池雅，心里恐怕一直考虑的就是如何打压对手，壮大自身。
　　虽然梁鸿宝一直考虑的是如何脱离梁氏，但实际上她的名誉与梁家的名誉始终息息相关。

　　这一轮事件发酵下来，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发展飞速但根基不稳的“无拘。”

　　本来她们的市场定位也是年轻女性，而这次抵制活动参与最多的就是年轻女性。
　　又加上不知道什么人旧事重提，翻出了当时连茵恋情疑被梁鸿宝插足事情，连连茵粉也加入了此次抗议活动。

　　刚进入冬季，各大品牌相继效仿推出了无钢圈舒适款内衣，对铺货很大的无拘本来就造成了很大冲击。

　　仓库囤货销不出来，新系列刚刚下单，供应商又来催尾款，本来缓上一缓还能付的出来。没想到深夜幽会事情一发酵，销量直线下降。

　　墙倒众人推，这下不仅供应商，连厂家也来催款。本来说好两个月结算，现在要求一周就付。就怕他们倒了，拿不到欠款。

　　梁鸿宝站在梁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外面，心比冬天更凉。

　　风吹开她的羊绒大衣，她却没有拢好。这两天她求了梁翰生、求了小叔公，甚至去求了爷爷。但回复都是一色一样的。
　　公关工作正在做，舆论马上就会过去的，再等等。至于资金方面，梁氏如今也很紧张。

　　梁鸿宝不相信他们嘴上的话，她从梁翰生语焉不详的话里面倒是听出了另外一种意思，与让她大学时换专业时一种相似的意思。
　　要做个样子给外界看看，要平一平外面的怒气。

　　“所以呢，无拘就要成为那个被牺牲掉的，给外人平怒气的靶子？”

　　梁瀚生拍案而起：“你那个算什么东西，跟梁氏整个产业比起来算什么东西！倒了就倒了！等倒了你就知道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收收心好好回来上班！”

　　但还是有好事的。

　　任希颖几个人帮她凑了一点钱。
　　让她意外的是梁鸿喜，板着讨债鬼似的脸，却做着与之相反的事。
　　她那样大手大脚爱好奢侈品的个性，照理说手里就算宽裕也有限。

　　但梁鸿宝看着账上新打入的一大笔钱不敢确信，抬头问道：“你哪来的？”

　　“你以为我开店亏本啊，我赚的，外加卖了一点点珠宝啊包包啊。”
　　梁鸿宝眼睛一红，梁鸿喜就很不习惯地跳起来：“要还的要还的，我收高额利息。还有，下一年代言人我要收费了。”

　　“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

　　“我是讨厌你。”梁鸿喜翻了翻眼皮，轻如薄翼的水晶蝴蝶在她耳朵上闪光，“我讨厌站在别人的影子里。讨厌别人讨论到我，就说是不是那个梁鸿宝的妹妹。”

　　“可现在，我是我自己。”她微微耸起圆润的鼻头，像个狡猾的小狗似的。“我在大幅广告上，你在我后面。我享受这种感觉。所以，哎，别这么快倒了。”

　　年久生疏的姐妹情谊，让她想表达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背抵着身后的办公桌，手捏着指头，欲言又止。

　　却看见杨敏佳从屋外冲进来，一头扎进梁鸿喜怀里。
　　“呜呜呜，我刚听财务说了。我们的代言人真好，你怎么这么好啊，怎么能人又漂亮心肠又这么好呢。老天真是不公平，给我一张大脸还把我生得很穷。让我想掏钱表忠心都掏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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