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平安

作者:富甲一方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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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火烧窑通常要七十二小时以上,升温过程比现代用燃气或电要慢许多,为了维持窑炉内持续的高温,窑炉房必须要有人一直看着火,这个看火的人就是把桩师傅。

      没有任何仪器设备的辅助,窑炉内大致烧到何种温度,何时需要增温加柴火,何时又得削减柴火降低些许温度,全凭一双经年累月练出的肉眼。

      谢老三这两日几乎吃住都在窑炉房。

      因为塌窑而瘪落的臂膀再度鼓壮起来,炉膛里的火像是嵌进了他眼睛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出掌控。
      一天多的功夫,窑炉旁边就被踏出一圈‘把桩小径’,像是给初出茅庐的新窑上了道紧箍,极具压迫感地督管着。

      战战兢兢的窑炉自是不敢懈怠,大气不敢出地紧捂住满窑瓷器,日夜不息地护持着高温。

      谢织星嘴上淡然,用一种见过大风大浪的平静语气同王蔺辰说,“第一窑的结果通常都不会太好,新炉子起用总有个适应过程,也没必要抱太大希望。所以这次我放了一些测试的新品进去,看看效果就可以了。”

      身体却很诚实地扎在窑炉房里生根,偏还嘴硬,“三叔年纪大了,熬夜伤身,我陪陪他。”

      烧窑的第三日,王蔺辰就提着大包小包过来陪她熬夜。

      他来谢家,几乎没有空手的时候,谢织星看着他那一大堆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包裹,不太高兴地说道:“怎么每次都要买这个买那个,你钱很多么?”

      王蔺辰从她的神态表情中精准地理解到一层意思——她嫌自己太生分了。

      顿时喜上眉梢,立刻解释:“我看你昨天大半夜冷得冻脚,特意去准备的‘熬夜套餐’,看,灰狐狸毛的大披风,很暖和。”

      谢织星眼看着他抖落出一件柔顺光滑又绵密厚重的毛边披风,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把大哥给你的钱都霍霍到这里了?”

      “怎么能叫霍霍?你可是技术骨干,待遇好点不是很正常么?我这是人本主义。”

      她看着他献宝似的把一样又一样的零嘴小食从一个密封食盒里取出,都是从前他带来的零食里她吃得比较多的那几种,“真的只是人本主义么,没别的意思?”

      王蔺辰手一抖,差点打翻一壶酒,他强自镇定,很有策略地用一种“你可别肖想我”的眼神看她,“什么别的意思?你不会是……指望我对你有别的意思吧?”

      谢织星冷不丁被噎了一下,硬邦邦道:“没有。”

      说完又觉得如此平淡的两个字不足以表达自己当下的心情,就补充说:“我是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容易让我产生困扰,说‘技术骨干’我没有意见,但瓷也不全是我一人做的,你光讨好我,我觉得有点奇怪,不对么?”

      王蔺辰越听越心凉,一个酸柠檬切成了百八十块,分批在身体里爆炸,激得他快维持不住表面的虚假和平。

      他理解的谢织星,是一个很慢热的人。

      她不信任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屑于向浮光掠影的冲动臣服,正如她选的这一手职业,从淘洗瓷土到制土成坯到入窑烧制,那是一道道工序堆叠出来的诚意,她更信任一步一脚印的踏实。

      所以王蔺辰始终不敢向她表白,他害怕向她解释自己从见色起意到不可自拔的那过程,她心底对这种感情应当是很轻蔑的。

      于是他揣着一肚子小心翼翼去接近她,了解她,好顺理成章走到水到渠成的那地步。

      只是,吃了‘少不更事’的亏。

      他不知道,谢织星也是个会见色起意的普通人。

      她再是不信任一见钟情,也会对木秀于林的那一株多看两眼,而后在一次次的额外注意中,逐渐发现那良木挺拔而立,质朴葱茏。

      她,也是会动心的。

      只不过,眼下这动起来的心撞进了他自作聪明的‘避嫌’里,矫枉过正,便反向生出一股子不愿挑明的羞愤。

      对我没意思,那你做这些叫人遐想的小破事做甚?闲的么!

      王蔺辰是万万想不到,他这狐狸尾巴绕了一大圈把自己勒毙了,一顿兵荒马乱的心理失序后,只有认怂:“我这样……让你困扰了?对不住啊,我……没想到你会不开心。”

      看他忽然成了一只蔫巴的落水大狼狗,谢织星又于心不忍。

      想起在沈师傅那里时,他就说过,他对她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哎,同是穿越人,也有些情谊,又何必拿话刺他……就按住自己那点得不到回应的朦胧情愫,道:“没有不开心,就是,你破费了,本来手里也没多少钱,你在家的状况也不太好……”

      挫败感淹没了王蔺辰,“我、下次会注意的。”

      谢织星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懊恼,干脆闭了嘴。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明显变化,但窑炉房内的谢烈雨和谢三叔都不是人情世故中的伶俐人儿,尤其谢烈雨,一看到满桌子的点心,其中几样甚至还热乎,立马窜过来夺食,“辰哥儿仗义,这烤羊排上回你带来吃过一次后我就惦记呢,真香!”

      谢织星偷偷看他,见他笑容依旧地同谢烈雨说话调侃,就默默退后几步,挪到靠近窑炉的地方,“叔,今晚还守一夜么?什么时辰停火?”

      谢老三道:“后半夜,快天明那时辰就差不多了。”

      谢织星抱着双膝坐在凳子上,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王蔺辰。

      而几步远的王蔺辰则时不时看她一眼,心里又愁又苦。

      怎么办?合作伙伴这障眼法失灵了,往后想再对她好,还得找个更隐蔽的路数了?

      谢烈雨狼吞了一个羊排后才发现他‘兄弟’兴致不高,摸到他视线的终点,马上有了自己的领悟,就凑过头压低声音道:“你刚惹她了?这几天,她可紧张,脑子里全是瓷器的事,昨儿还捡着空数落我一顿,真凶。”

      哎,从前乖巧温柔的四妹妹呢?

      跟着老炉子塌没了!

      王蔺辰违心道:“我看她熬两天了,毕竟身子骨不比我们,怕她挨冻,就给买了件外裳,她好像……不高兴了。”

      “嫌你乱花钱呗,不过没事,你把衣裳给我,她要看见我披上了,一准儿来抢。”

      这狗主意能行?

      王蔺辰心中腹诽,嘴上一个字没说,任由谢烈雨粗壮的身子骨糟蹋这件几乎是给谢织星量身定做的狐裘斗篷,他两手一撑,没遇上袖子,翻来翻去一看,咦地一声:“怎么回事?不是褙子?袖呢?怎么跟个雨披似的?”

      这是王蔺辰专门找裁缝定做的‘现代披风’,约等于一块带狐狸毛边的小毛毯,与时下流行的褙子有不小区别,谢烈雨研究半天,不能理解此等服装形制,但依旧喜滋滋地穿上了。

      他像一头得了白化病的毛熊,冲击着王蔺辰此刻脆弱的神经。

      当谢烈雨披着狐狸毛毯抓起第二块羊排时,谢织星倏地起身,三两步走到眼前,手脚利落地把松松的系带一扯一拉,滑顺的皮毛裘衣就沿着谢烈雨的脊背坠落,她伸手接住,把毛毯抱在怀里。

      “你看看你,吃得四处漏油,不许弄脏我的狐裘。”

      说完,也没往某人那递半个眼神,抱着裘衣就回到凳子上,她给自己披上了,松软的灰白皮毛拢在她耳边脸侧,遮挡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王蔺辰虽看不分明她的表情,但“我的狐裘”四个字已然足够抚慰被柠檬轰炸过的废墟心田,他看了眼得意洋洋的谢烈雨,忍不住嫉妒——

      狗主意竟然奏效。

      披着狐裘的谢织星则逐渐在熨帖的温暖中沉下心绪,她坐在炉膛前想象着瓷器在里面的变化,也顺便想象了一番开窑后一片大好的景象,心里又胀又暖。

      但她很快收住这些想象,比起最佳期待,她总是倾向于做最坏打算。

      不论出窑后是何种景象,至少新品试验会得到反馈,并且新窑炉至少不会比老窑炉更差,那么保底的三成左右成品率也不会有问题。

      能完成这几点,第一窑就不算失败。

      她静静盘算,盯着窑火的眼睛慢慢耷落,不知在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打起瞌睡来,她听见三叔说:“带小四回去吧,还能睡两个时辰,她这两天也是熬累了。”

      而后是王蔺辰的声音:“不碍事,我让她靠会,睡得舒服些。炉子旁也暖和,外头风寒,来回折腾怕是更容易受凉。她大概也想一睁眼就先看到炉子,就让她在这眯会儿吧。”

      谢老三没说话,谢织星感觉自己靠着一个坚硬的肩膀,但由于狐裘的皮毛十分舒适柔软,那肩膀就像砖块外头裹了层绵软的云,她飘在云上昏昏沉沉,眼皮很重。

      片刻的沉默后,砖块轻轻动了动。

      王蔺辰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钗,递到谢老三眼前,“三叔,这支钗……您还是留着吧。”

      谢老三眼底的火苗在看到金钗的瞬间猛烈震动,他不太理解这支金钗为何会在王家郎君手上,一时哑然。

      王蔺辰却以为这是谢三叔‘亡妻’的遗物,一个大男人至今不成家,想来也就这个可能性最大,“那天看见您进城,原想同你打招呼,可我慢了一步,就见……您进了当铺。三叔,您别怪我多事,我想这支钗子对您一定很重要,就把它买回来了。”

      谢老三嗓音沙哑,“它是死当。”

      谢家人里,谢织星与她三叔的脾性最像,这是谢烈雨常挂在嘴边的话,王蔺辰就明白他此时负手的意思,这是他下了许久的决心才做下的决定,没有轻易收回的道理,他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这金钗我花了十五贯钱买回来的,三叔,你就当让我赚点左手转右手的小钱,等咱们瓷器卖出去,铺子慢慢做起来,这十五贯您得一分不少给我,如何?”

      闻言,谢老三脸色果然缓和,却还是没收金钗,“那就这么说定,十五贯,你把这钗给我留着,哪时候我攒够钱就找你赎。”

      ……果然是大号的犟驴。

      王蔺辰把金钗收回,深深一叹,“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全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不像我家里,每个人都端着一副算盘,今天算这个账,明天算那个账,若非因为我娘,我都不想回家。”

      谢老三不善言辞,但十分感念王家郎君做事的妥帖,就打包票道:“往后你随时来,我这都能给你留口热乎吃的。不过,你跟四丫头……”

      “三叔,还是挣钱要紧。”

      他怕谢织星没睡熟,听见自己‘居心叵测’的黑料,就截断了话头。

      偏偏谢织星确实没睡熟,听见他心无旁骛的‘宣言’,心处云端的漂浮感瞬间就落了地,她也跟着对自己宣告——

      没错,挣钱要紧,儿女情长只会影响我挣钱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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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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