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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主
慈启元年,十月二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正式席卷了皇城,皇帝特许五成宫廷御医外出医治,然成效甚微,疫病仍在蔓延。
十月四日,有大臣意欲“烧毁病患”,被皇帝严厉驳回。
十月五日,掖庭出现时疫症状,皇宫沦陷。
十月七日,刑部侍郎上书,称文观行药方“行之有效”,用他所给药方医治的一位老人已然痊愈。因证据不足,皇帝将此事暂时搁置。
同日下午,刑部侍郎提出“派白泽军隔绝病患”,皇帝应允,并再次启用文观行所给药方。
……
皇城根下,有一块临时搭建的灰黑营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病人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深秋的风卷起尘土,吹得那杏黄色的旗子猎猎作响。
旗下是一口盛满了药汁的大瓮,病患们在营帐前排起了蜿蜒的长队,等待着服用今日的药物。
队首,一个粗布麻衣的青年正忙碌着。他身形利落,迅速舀起一勺药汁,准确无误地倒入面前的瓷碗中:“当心烫。”
御医赵亦言刚诊完今日的病患,从一旁的营帐里走了出来,在青年面前站定:“明月,你辛苦了。”
明月弯唇一笑:“赵大人,您才是辛苦了。快去那边儿歇着吧,中午还余下些许馒头,大人先凑合吃些?”
赵亦言也不客气,拿起馒头就开始啃:“明月,你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蒸馍,这会儿又亲自给患者们分发药物,真是胤朝的恩人!大疫之后,我一定会让皇上大赏你!”
明月手中动作不停:“我帮助百姓,并不是为了皇上的赏赐。赵大人这话实在有些本末倒置了。”
“对、对,明月,你对人对事都这般淡泊,本官真是许久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了!”赵亦言吞下最后一口馒头,二人一起帮病人盛起药来。
傍晚,大瓮见了底。明月和赵亦言一并将大瓮搬回了营帐里,等待着明日新的药物。
赵亦言一边分拣药材,一边有感而发:“话说文太医真是可惜,他医术精湛,是尔等的前辈,不受新帝重用就罢了,甚至还遭人诬陷。即便现在沉冤得雪,人也不知所踪了。”
明月道:“既然没有传来死讯,你便只当他过得好。”
“唉,明月,你这可真是话糙理不糙!”
二人又聊了几句,明月借口拉肚子跑了出来,四顾无人,他一把扒开自己的“面皮”,露出其下清秀的面容:“憋死我了!”
“明月”身旁的鬼影幽幽开了口:“连戴将近十二个时辰,脸皮都磨红了,真想帮先生冰敷。”
栾襄为何不现身呢?
是不想吗?
不,是他没钱了!
居遥蹲在草丛里,揉了揉自己的脸:“怎么样?王铭那边有线索了?”
“王氏潜伏多年,宝刀未老。乔鹤岑身边的人都清除差不多了,只是乔鹤岑一直不现身,要抓捕他还有些难度,”栾襄顿了顿,“不过,他在王氏那儿下了战书,约我七日后在洛云山见。”
居遥立即道:“我陪你一起。”
“别冲动,”栾襄隔空摸摸居遥的侧脸,“我让王氏潜伏在周边,你在城里安心做你的药童,等我凯旋。”
居遥心知以他的武力值去了也是拖累,便没再坚持。他蹲在地上画圈圈:“你早上去?下午去?还是晚上去?”
栾襄:“早上。”
居遥:“哦,那你快些办完事,回来吃包子。”
栾襄嘴角一抽:“不要,那是段辛甘吃的,我不喜欢。”
居遥嘟囔道:“可我就包子和糖人做得好些,你总不能喝糖浆吧?”
栾襄想了想:“可以。”
可以你个头!
居遥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到时自己看着办,回家!”
不知为何,竹阁并未被人封锁。
最开始的时候居遥还小心翼翼的,后边发现方圆十里连个人影都没,居遥也就懒得管了。
居遥刚要开门,却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他低头一看:
“哎?这是谁的包裹?”
居遥把包裹放在桌上,只见那包裹里放着一张信纸和一件淡粉色的衣裳。
“啊,是爷爷!”
居遥拆开信纸,念出其上工整的字迹:“老夫已经痊愈了,一直找不到你人,却惦念着我们的承诺。经过多方打听,老夫才知你住在此处。若有缘自然得见,若无缘,来日再给你做一件!”
兴许是老头知道居遥忙,最近没空做衣裳,这才帮他直接做好了。居遥嘿嘿一声看向栾襄:“你能穿吗?”
栾襄手腕一翻,那粉衫便上了身。只不过……
“啊啊啊啊背怎么是镂空的?”
居遥还以为老头故意做的这款式,研究了半会儿才发现那信纸背后还写了一行字:背部未缝,为了叫你有些参与感。
居遥扶额:“脱下来,等我收了针脚你再穿。”
栾襄不仅不脱,还飞高了几寸:“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居遥半晌道:“……你有病吗?”
“如今我无法现身,便只有你能瞧见。既然如此,又有何妨?”
居遥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栾襄说得也有道理。然而他抬眼一看,却发现那鬼越飞越高,居遥的目光也越来越灼热……
总之最后的最后,居遥还是完成了新衣的缝制。
居遥瘫倒在床上:“眼睛都要花了!”
栾襄在居遥头顶飘了一圈:“这衣裳和先生之前穿的外衣颜色一模一样。”
居遥把玩偶捧在手里:“虽然小栾襄的暂时做不出来了,但是大栾襄有新衣裳了,也不错。”
栾襄:“可惜先生现在不穿粉色了。”
居遥困得要命,他随口道:“太招摇了。避避风头,以后穿。”
栾襄:“也不戴耳坠了。”
居遥翻了个身,呼吸均匀。
栾襄兀自飘落,在床边虚坐下,抬手隔空摸了摸居遥的发丝:“这个大胤,对我们小遥太坏了。”
栾襄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勾了勾手指,下一刻,床边的小柜抽屉弹了出来,那对淡粉的耳坠静静躺在其中。栾襄无声开了口: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也是。”
居遥总说自己身上有很多秘密,可栾襄却从未刨根问底过。他不是不好奇,而是他全然知晓。
其实栾襄见过很多次居遥醉酒的模样。
糖人之后,栾襄一直想再去那小院一回,可恰逢靖明帝病重,栾襄忙于皇位之争,再也没能找到出宫的机会。
不久,居遥入朝为官,栾襄偶然碰到了他,栾襄想上前打招呼,居遥却认不出栾襄,向他行了礼,便和朝臣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直至栾襄登基,他才有了和居遥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可居遥上课总是战战兢兢,甚至不敢看栾襄的眼睛。
栾襄想问居遥,你很讨厌朕吗?可作为大胤的皇帝,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栾襄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从栾襄第一次知道居遥酒量不佳时,栾襄心里就有了主意。
在居遥的饭菜里倒酒都是栾襄家常便饭的事,他无数次出没在居府中。居今御哪敢触碰龙威,自然敢怒不敢言,唯有居遥被蒙在鼓里。
栾襄费尽心思只为了一件事,搞清楚居遥惧怕自己的原因。这件事进展并不顺利,因为居遥总是将栾襄认作段辛甘。
“心肝,皇城我都逛遍了,你陪我去城外河里游泳吧?”
栾襄不会水。
“心肝,为什么我总是不觉得困呢?”
栾襄看了一眼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居遥,无奈地闭上了眼。
“心肝,我带你见见世面,好不?”
居遥这些天发的疯已经够多了,栾襄刚准备无视居遥,居遥却得寸进尺地将胳膊放在栾襄的肩膀上。
院里的玉兰花香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栾襄呼吸一滞,猛地把人推开,居遥却没站稳,一下子往后倒去!
栾襄下意识揽住居遥的腰,居遥在栾襄怀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谢谢你啊,心……”
栾襄一把攥住居遥清瘦的手腕,吓得居遥惊叫出声!
栾襄一字一句道:“先生,你不认得朕了?”
“先生?你是栾襄……”居遥似梦非梦,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忽然,他笑了起来,“你在挣扎些什么呢?你永远……永远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
栾襄一怔:“先生在说什么?”
居遥直勾勾地盯着栾襄的双目,在他耳畔吐出了鬼魅一般的话语:
“你会死。”
栾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居遥在装醉,可见居遥混沌的目光仅仅有一刻清明,而后又变得模糊,才确定居遥此刻并不清醒。
栾襄捏住居遥的下巴,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
居遥和栾襄对视良久,久到栾襄要放弃了,耳边才再次传来了声音:“你长得好像我的耳坠,水灵灵的,嘿嘿。”
栾襄:?
居遥:“好奇怪,难道你就是耳坠真身,坠魂圣体?!”
居遥的思维太过跳脱,栾襄实在没听懂居遥在说些什么,只能依着他的话说“是”。
“小备忘录,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居遥拍拍栾襄的脸,“这是既定的结局,是、是故事的结局……系统告诉我,你永远无法胜过男主。”
这些词汇对于栾襄而言太过陌生,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推断出这些词的大意,他再次问道:“男主是谁?”
“栾……知凌。”
栾襄拂袖而去,留醉倒的居遥在院里睡了一夜。
清晨,居遥头痛欲裂地从石桌上爬了起来,他眼还没彻底睁开,闻人泉就闯进了他的视线:“居大人,你还睡呢?栾襄对王爷动手了!”
居遥揉揉脑袋,原著里没写这茬啊。
闻人泉急道:“他要贬王爷去西北苦寒之地!”
居遥:“我猜猜,大臣们是不是一致阻拦,最后没成?”
闻人泉点了头。
居遥又趴回了桌子上:“那不就对了,你慌什么?”
“今日不成,难道明日也不成吗?只要栾襄在明面上动了这个心思,王爷就很危险呐!”
“别杞人忧天了。我头痛,你要无聊了就去找康逸明喝酒。”
从那以后,栾襄便开始明里暗里对栾知凌下手。最严重一次王府甚至遭了刺杀,然而栾知凌依旧毫发未损。
那段时日,闻人泉和康逸明都快被栾襄逼出病来了,居遥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盘算剧情,丝毫不为栾襄所动。
反正原著里没写的最后都不会成功,随栾襄闹去吧。
又一日,居遥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根枝条,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分析着:“害主角是反派的基本操作,栾襄这样做真是太正常不过了。嗯……”
居遥想了想,在“暴君”二字后面画了五颗星星:“危险系数五颗星!既然如此,我更得避避风头了。”
居遥开始更刻意地躲避栾襄,日日装病,自称抱恙。直到那太傅的位置有些保不住了,居遥才悲壮地出现在了御书房。
栾襄正在批阅奏折,见居遥来了,栾襄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喝。”
居遥做贼心虚,没敢喝。他假装咳嗽两声:“臣离远些,以免龙体染了病气。”
“朕不嫌弃先生,”栾襄皮笑肉不笑,将杯盏又推近了一些,“况且这不是水,而是药。药到病除,也是学生的一番心意。”
居遥没办法了,才拿起了那只白玉杯盏。他刚一打开盖子,浓重的药味熏得居遥鼻子都皱了起来。
栾襄站着说话不腰疼:“良药苦口。”
居遥喝了两口,差点喷了出来。这药的味道实在太过怪异,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刺鼻味……
可还没等居遥分辨出那刺鼻的味道是什么,便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陛下,我、我好像不太舒服。”
“来人,把先生送回去!”
栾襄语气焦急,动作却不紧不慢。居遥的双眸慢慢失了焦,栾襄松了口气,对一旁的太监道:“你知道该怎么和居今御说吧?把人都带走,今晚的事绝不能让栾知凌的人知道。”
“陛下放心,奴才告退。”王武略收拾好残局,带上了门。
居遥正平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施展四肢:“游泳池?好舒服!”
“居遥。”
居遥:“听不清!”
栾襄干脆在居遥旁边蹲了下来:“你说得对,朕的确无法胜过栾知凌。”
居遥在地上滚了起来:“心肝,你快下水啊!”
哪儿来的水!
栾襄青筋直跳:“朕不是心肝!”
居遥一愣,捧起栾襄的脸盯了一会儿:“那你是谁?”
栾襄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小、小备忘录。”
这下居遥想起来了,他重重地“哦”了一声,又玩水去了。
栾襄皱了皱眉:“那毯子日日被人踩来踩去,先生也不嫌脏。”
于是居遥又回来捧栾襄的脸,栾襄一把掰开居遥的手:“告诉朕,朕……不,栾襄是怎么死的。”
喝醉的居遥脑子有点儿慢,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当然是被人杀死的。”
血液似乎在这刻凝固了,栾襄成了一尊被冻结的雕像,他甚至听不真切自己说话的声音:“杀死栾襄的人是谁?”
居遥双眼一亮,似乎被这问题激起了极大的兴致。他一把搂住栾襄的脖子,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在栾襄耳畔轻声说了一个字:
“我。”
居遥说完,唇角先是极轻微地往上扬了一点,随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态,笑意迅速在脸上蔓延开来。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起来,笑声低低地从喉间溢出:
“我的小备忘录,怎么这副表情?”
似是因为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居遥心里莫名轻松了几分,他含笑盯着栾襄,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栾襄挑起居遥的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居遥的双目,仿佛要将居遥整个人都灼穿:“你在骗朕吗?”
“唔,这水好热,你身上凉快……”
居遥却不好好回答问题了,他顺着栾襄的动作攀去,一点一点向上,直至二人的唇只剩下一缕缝隙。
栾襄看着那双绯红的唇瓣,终于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他分明知道居遥是仇敌、是克星,却控制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心甘情愿地靠近那个人。
然而,就在两唇两触的瞬间,栾襄仿佛听见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机械的声音。
栾襄毫不犹豫地撬开了居遥的牙关。二人欲吻欲烈,栾襄含着居遥的下唇,仿佛要将对方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直至血腥味在鼻腔蔓延,栾襄才慢慢松开了居遥。
栾襄将昏睡的居遥拦腰抱起,亲手放进了殿外隐秘的轿辇里:“王武略,把居遥送回去。”
轿辇很快不见了踪影,栾襄自嘲地笑了笑,眸底瞬间罩上了一层薄雾。
结局既定,那你就来试试看吧,居遥。
至此之后,栾襄不再执着于对栾知凌党派的围剿。他开始隔三岔五地请居遥进宫,试图激发起对方的怒意。然而,居遥却迟迟不动手。
栾襄不禁猜测,是否未到时机?
可无论如何,栾襄都不想再等了。
居遥的话就像一把悬在栾襄脖颈的利刃,它随时可能落下。所以,栾襄必须掌握主动权。
即便只是为了死亡。
御书房里,栾襄满意地看着礼部尚书递上的奏折,嘴角不禁扬了扬。
王武略道:“陛下,上回居大人走后,奴才好久没见过您这么开心了!”
“是吗?”栾襄不置可否,“这是朕让礼部尚书写的东西,你瞧瞧。”
王武略循着栾襄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奏折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居遥的罪状。
什么居太傅夜半亲赴贤王府私会、居太傅秘招术士入贤王府啊……写得有理有据的。
王武略恍然大悟,果然,陛下近日神情低落,就是因为这个居遥!
栾襄又道:“朕叫你把居遥请来,他到哪儿了?”
“马上就到,奴才再出去催催。”
栾襄:“不必。等他到了,殿外不许留人。”
王武略迟疑道:“陛下,这……不安全啊!居遥本就有反贼嫌疑,若对您起了不轨之心怎么办?”
“朕自有安排,你难不成要违抗朕的命令?”
王武略只好叹声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盏茶,御书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反贼来了。
殿里的香又燃尽一根,栾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膛插着的短刀,释然地闭上了眼。鲜血流淌着,染红了居遥的手指,仿若一根红线,将二人的命运再次连接了起来。
【滋滋……滋……】
然而,栾襄再次睁开了眼,他愕然地看向自己倒地的肉丨体。
【叮,系统绑定成功!由于上任宿主经营不精,导致世界时间线错乱,系统将自动脱离上任宿主的身体,并删除上任宿主的全部信息。】
栾襄双瞳颤动,这就是他在居遥那里听见的机械声!
【恭喜您,成为新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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