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安全层”。

　　这个词像是一个残酷的玩笑，回荡在叶言兮空旷的脑海里。他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简陋却功能齐全的空间。与下方那巨大、破败、充满死亡陷阱的训练场相比，这里的确堪称“安全”。

　　但安全是相对的。那扇自动落锁的金属门，那高窗外依旧无尽的黑暗，以及那个神出鬼没、心思难测的观察者，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仍然是一个囚徒。只不过牢笼换了一个稍微舒适点的款式。

　　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涌出。他将头埋进水池，让冷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汗水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刺骨的寒冷让他打了个激灵，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一张苍白、瘦削、陌生而布满倦容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因为干裂和紧张而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恐惧、绝望和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被反复锻打后又急速冷却下来的金属般的东西，正在瞳孔最深处悄然凝聚。

　　不再是纯粹的被捕食者的惊恐，而是掺杂了困兽般的警惕、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危险的微光。

　　叶言兮脱掉那身早已破烂肮脏、浸满汗臭和血污的病号服，露出下面更多青紫交错的伤痕和瘦可见骨的躯体。冷水冲刷过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却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忍受着。

　　用急救包里简陋的药品和纱布，他尽可能地处理了身上几处较深的擦伤和淤青。动作依旧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专注。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了“安全层”里准备好的衣物，一套灰色的、毫无特征、面料粗糙却结实的工作服，尺寸勉强合身。

　　然后，他走到桌边，开始机械地进食。压缩饼干像锯末一样难以下咽，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如同给机器添加燃料。水是温的，带着一点塑料味，但他喝得很珍惜。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精确，仿佛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吃饱喝足，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彻底将他击垮。他甚至来不及走到床边，就直接瘫倒在那张冰冷的金属板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没有梦。只有一片深沉无光的、修复性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嘀嘀”声唤醒的。

　　声音来自床头墙壁上一个他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火柴盒大小的红色指示灯，它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闪烁着，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蜂鸣。

　　没有语音指令。只有这个闪烁的红灯。

　　叶言兮瞬间清醒，所有的睡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般翻身坐起，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红灯。

　　这是什么意思？新的指令？警告？还是……测试又开始了？

　　他全身肌肉紧绷，进入戒备状态，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片死寂。

　　只有那红灯固执地闪烁着，嘀嘀作响。

　　他等了足足一分钟，门外没有任何变化，那个观察者的电子音也没有出现。

　　他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红灯依旧在闪。

　　他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让他出去？还是警告他不要出去？

　　他回想起观察者最后的话：“没有指令，不准出来。”

　　现在这个红灯，算是指令吗？

　　犹豫和猜忌再次涌上心头。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故意用一个模棱两可的信号，测试他的判断力和是否听话？

　　时间的流逝带来了压力。那持续不断的嘀嘀声像是在催命。

　　最终，叶言兮做出了决定。

　　他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用手指，极其轻微地叩了叩金属门板。

　　叩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出手，用力拧动了门把手。

　　门，应手而开，并没有从外面锁死。

　　他警惕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门外，不再是之前那条布满陷阱的黑暗通道，而是他熟悉的、那个巨大破败的主仓库空间。昏黄的孤灯依旧在高处摇曳，投下大片模糊的阴影。

　　一切看起来和他离开时一样，寂静，空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红灯……只是让他出来？

　　叶言兮心中疑虑更甚，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安全层”，重新回到了这个充满冰冷回忆的训练场。

　　他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紧了拳头，那根金属管留在了安全层里，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那盏孤灯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远处偶尔的水滴声。

　　这种绝对的“正常”，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踩在灰尘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依旧没有反应。

　　那个观察者呢？难道离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那个男人绝不会如此轻易离开。

　　他像是在玩一场没有对手的捉迷藏，对手隐藏在绝对的黑暗里，而他暴露在唯一的光源下，无所遁形。

　　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人窒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主动观察。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过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那堆管道、那个机床、那个巨大的罐体、那些散落的废弃物……

　　一切似乎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个巨大的、他曾以为藏着观察者的罐体上。

　　罐体底部，那块之前被他撬开又盖回去的检修挡板……似乎被人移动过，边缘的灰尘留下了新鲜的摩擦痕迹。

　　有人进去过？！或者……出来过？！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放轻脚步，如同训练中要求的那样，利用地面的阴影和废弃设备的遮挡，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罐体靠近。

　　越靠近，越是能闻到一股极其淡薄的、不同于铁锈和灰尘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奇特冷香的味道？

　　这味道……有点熟悉？！

　　叶言兮的瞳孔微微收缩，脚步顿了一下，但随即更加坚定地靠了过去。

　　他停在罐体旁，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再次撬开了那块检修挡板。

　　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那股消毒水和冷香的味道更明显了一些。

　　里面有什么？

　　他咬咬牙，将上半身探了进去，睁大眼睛努力适应着里面的黑暗。

　　罐体内部空间很大，很空。借著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隐约看到……

　　罐底似乎铺着一层干净的防尘布？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压缩食品包装袋和一个喝光了水的瓶子，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便携式加热器的小型设备？

　　这里……最近有人居住过？！

　　这个发现让叶言兮头皮发麻！

　　那个观察者！他难道一直就住在这个冰冷的铁罐子里？！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为什么？！

　　就在他震惊万分之时，他的脚尖无意中碰倒了挡板旁边的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像是U盘或者数据存储器的物体。

　　之前绝对没有这个东西！是刚刚留下的？！

　　叶言兮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弯腰捡起了那个存储器！

　　几乎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存储器的瞬间——

　　“嘀——”

　　那个一直持续闪烁鸣叫的、来自“安全层”床头的红色指示灯，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叶言兮握着那个冰冷的、小小的存储器，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谜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观察者……他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一样东西？

　　然后……消失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四周无边的黑暗，大声喊道：“喂！你在哪？！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逐渐消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沉默。深不见底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那个如同幽灵般掌控他一切、折磨他、训练他的人，仿佛真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了这个小小的、可能蕴含着信息或者……另一个陷阱的存储器。

　　以及他这个被强行改造后、丢在这片废墟之中的……“作品”。

　　叶言兮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存储器，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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